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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叔父为了赚钱发财,对侄女不加管束,眼睛睁一只闭半双的,装没看见。后来见事情闹大了,周围的同行要暗算他,才把俊英送回乡下老家。
才到新地方,孙俊英还没来得及施展本性,就来了八路军。刚开辟工作,村里女人大都不敢抛头露脸。孙俊英见过大世面,闯过码头,能说会道,敢作敢为,又能耽误起工夫,所以人们就推她当干部。孙俊英见人家看得起,能出人头地,一呼百应,好不威风自得,把那放荡的本性压了下来,比较认真地干工作。后来减租减息,孙俊英领着妇女当面和地主对垒说理,成绩不小。党支部见她有能力,工作挺积极,妇女工作又缺人材,就发展她参加了党。入了党,孙俊英更觉得了不起,真为人上人了。可是她又感到党员的牌号象个紧箍咒,戴着很不舒服,但对她也没有什么损失,所以情绪还是满高涨。
孙俊英年纪不小了,不能乱搞男女关系,很想物色个称心如意的丈夫。她选中了两个区干部,都碰了一鼻子灰。正在她气恼之时,听说山河村刚回来个荣誉军人要找对象。孙俊英把江仲亭在心里掂量了一下:荣誉军人是光荣,受人尊敬,政府照顾,这是一;他穷不要紧,共产党样样为穷人着想,何况他为抗日流过血,不怕没吃穿,并且会享福,这是二;他虽然受伤,可是不重,不妨碍过夫妻生活,也能劳动,这是三;他为人老实,性子软,孤身一人,她说啥他听啥,她能当家,这是四;最后,也是最主要的一条,既然他受伤回来了,就说明他不能再去打仗,嫁这样的人比嫁无伤无病的青年好,她不用担心丈夫离开守活寡。
孙俊英满心喜欢,嘴里喊着为照顾革命功臣——残废军人,嫁给了江仲亭,来到了山河村。她来后不久,这村的妇救会长安贞姑娘嫁到外村去了,就补选了孙俊英。孙俊英的腰杆子更硬了,讲话更是理直气壮,盛气凌人,俨然以荣誉军人家属自居。她张口批评这个自私,闭嘴指责那个自利。
俗话说,硬汉难避枕旁风。江仲亭二十四五岁说上这末个有本领的媳妇,本来就感动得不知怎么好,一开始就让她三分,逐渐就百依百顺,唯命是听。江仲亭那功臣自居的思想一天天滋长、发展,到土改时分得足够的土地和耕牛,两口子一心为个人的安稳日子打算,把什么革命呀解放呀忘得一干二净了……
昨天夜晚,孙俊英回家,不见江仲亭。一打听,被江水山叫去了,她顿时有些心慌,眼前油然出现那张号召复员军人重返前线的标语。看标语时,她就有些不安。听春玲讲是江水山叫写的,她才放了心,想道:“江水山是个愣头青,想着自己是复员军人,应该号召号召,其实他要不是少只胳膊,知道去也不要,哪会显这个能呢?”有话道,以小人之腹,度君子之心。心术不正的人,总是以自己的心思去判断别人的心,做出他们自以为千真万确、实际上是大错特错的结论。这时,孙俊英又担起心来,江水山会动员江仲亭去参军吗?可能会。仲亭能答应吗?她放心不下,欲去水山家看看,但她很快宽慰地笑了:“我这两年的心血能白花了,他不早绑在我身上了吗?谁的话,仲亭也不会听,他只听我的、宝贝媳妇的……”
恰恰相反,江仲亭回来告诉她,他准备参军走了。而且,他完全不象原先的江仲亭,她那服服帖帖的丈夫,一点不理睬她的枕旁风——不管这风是热的冷的,软的硬的,都失去灵验了。
孙俊英扑到丈夫怀里大哭。
江仲亭左说她是哭,右说她还是哭,怎么开导她还是哭,最后他生气地喝道:“你他妈的还是共产党员、党支委!这些理你不懂?你要我老这样呆下去,有什么好处?叫我离开党,脱离革命?!”
孙俊英不哭了,爬起来,愤怒地说:“你别教训人,我知道的比你多!不知什么迷了你的心,江水山是你的太上皇,他说什么你做什么!他不让你要老婆,你也拿刀杀了我?”江仲亭忍着火气反驳道,“你别瞎说!参军是我自己想通啦。就是水山指点的,这有什么不好?我水山兄弟看着咱们掉下泥坑,把咱拉出来,你说这有什么不对的!”
孙俊英见他这样刚硬,暗吃一惊。硬的不行,她再来软的,哭得比刚才更厉害了。
果然,仲亭见她哭得伤心,心软了下来,扳着她的肩膀说:“这倒何苦?我又不是去干别的,当解放军打老蒋是件光荣事,值得这末难过吗?”
孙俊英的嘴象瓢似的咧开,哭声更大了,又一头栽进仲亭怀里,把身子一扭两个弯,哭着道:“我的亲人,我不为别的,我是想,你走啦,留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的,日子怎么过啊!”
“这有啥关系!军属有政府照顾,你还愁吃穿?”她用力贴紧他,柔情地说:“这我不怕,为革命我饿死冻死也甘心。我是舍不得你,我的亲人。”
“咱们成亲好几年啦,人家有的刚结婚就分开。”“再说,咱还没有个孩子。你要不走,我保险转过年给你养个大儿子!”她明明知道,数年前在牟平城的放荡生活使她失去了生育能力。
“为养个孩子,把革命放在一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孙俊英亲着他的脖子撒娇地说,“我的话你一句也不听啦,你心里就有个江水山!你不知道至爱莫过于夫妻吗?一夜夫妻还百日恩哪!我的亲人,你听我的,别听江水山的……”
江仲亭怒火冲心,把头躲开她,毅然地说:“这叫什么话!谁对听谁的,我要听党的话。这两年就因为听你的,害得我不象人了!不要说啦,再胡说我揍你!”
在以往,不管发生什么事,孙俊英在被窝里哭出两滴泪,身子在他怀里翻几个滚,他就投降了。现在她使出全身本事,一概失灵了。孙俊英把一切怨恨都集中在江水山身上。是他——这个缺胳膊的家伙,把她丈夫激励起来,要他从她身边走开。
“江水山,江水山!我平常待你不错,你可这末无情面,这末狠心!你……”孙俊英咬牙切齿地在心里骂着,忽然她脑子一亮,接着强硬地说:“好吧,你走,走得远远的!把媳妇留在家里,给人家欺负……”
“你尽瞎扯,现在谁敢欺负人!”
“我看你才睁着眼睛不见贼!”孙俊英愤怒地叫道,“人家谁象你,给你棒槌当针认,一点心眼没有。你说江水山是好人吗?”
“你说什么,水山是我兄弟……”
“屁兄弟!”孙俊英厌恶地骂道,“你知道他为什么叫你走?”
“为革命,为打反动派!”
“嘿嘿……”她冷笑一声,把被子一掀,坐起来,手拍着乳房:“他为这个!”
“什么?你说什么!”江仲亭身靠着墙,从窗棂透进的月光中,惊讶地瞅着她的举动。
“什么?”她发狠地说,“你知道江水山怀的啥鬼胎?告诉你吧,他早对我眼红啦!”
“你胡说!”江仲亭暴怒起来。
“你先别忙叫。”孙俊英飞速地说道,“这不是一天半天的事,这家伙老在我身上打转转,好几次动手动脚的,都叫我喝住啦!有次趁你不在家,把我按在炕上,幸亏我力气大,把他撵走了。他老想把你推出去,好来占着我……你,你以为我就这末落后,不放你参军吗?我的心我知道,我为护着你弟兄的面子,看他那老妈可怜,才忍气吞声不声张……可你,你这傻子……”她又抽泣开了。
江仲亭惊呆了!他昏昏蒙蒙地想,这有可能吗?江水山看他叔伯嫂子俊,就想……他是这末个坏心的东西?不、不、不!这不可能!仲亭面前清晰地站着江水山那高大的形象。江水山是那样坚定不移,脸上是严厉的神态,眼睛射出磊落的光芒。他面前又出现当排长的江水山,领着队伍同敌人厮杀,他流了血倒下去,又爬起来……最后,失去胳膊,可是腰里还插着手枪,身上还穿着军装……孙俊英见仲亭无力地依在墙上,实以为打动了他的心,就上去拉着他的手,同情地劝道:“你明白了就行啦,我没叫他沾着,可别为这伤了你弟兄的和气。年轻人有点不检点也是常理,等我给他说房俊一点的媳妇,他的邪心也就收……”“啪!”江仲亭狠狠地第一次打了妻子一耳光,恼怒地骂道:“你这臊娘们,心好狠!我知道水山兄弟比你清楚。你血口喷人!我打死你!”
孙俊英身子全凉了,手捂着脸说:“好!你还不信……”“你他妈的再说一句,非拿刀宰了你不可!”仲亭怒不可遏,穿上衣服跳下炕。
“你上哪去?”孙俊英慌了手脚。
“上哪去?我把你的丑事告诉支部书记!”
孙俊英滚下炕,双膝跪下,抱着丈夫的腿,哭着哀求道:“不行啊,我的亲人!千错万错我的错,你可不能说出去,叫人家知道啦,我哪还有脸见人啊……”
“本来你就没有脸!”
“我最后求你这一遭,”她紧抱着他的腿不放,“你千万别说去!我的亲人,我这是为不放你走,一时心急,胡诌八扯说出口,我可没有别的心啊!你看在夫妻脸上,饶我这回吧,饶了我吧!”
江仲亭见她有悔改之心,想到夫妻的恩爱,同时说出去也惹人家笑话,于是厉声喝道:“起来吧!以后可得好好改改!你身上还有点人味吗?哪够个党员?”
孙俊英爬起来,连忙说:“我改,我改!你要什么东西我给你收拾。你走后我在家好好过日子……”
想起昨夜的事,孙俊英现在还寒心,重重地叹了口气。她倒没有悔改之意,反而越发恨起江水山来。不是他,哪会有这等事发生!不过这时她倒希望丈夫快点走了,她怕他把自己的丑事告诉党支部。晚上,仲亭下地迟迟未归,孙俊英心惊肉跳,担心他去找曹振德。那样,她的名声就臭了。脚步声。江仲亭回来了。她以紧张担心的目光看着他,探询地问:“干活到这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