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儒春当新房。”他突然气闷起来,心里忿忿地说:“你曹振德不把闺女给我,咱也不希罕!等我把南屋盖得高高的,压着瓦顶,离村三里看得清,你看有没有闺女找上门?嘿!那真是割去门槛,静等着媳妇往家滚吧!”
老东山心情舒畅,刚要躺下睡会觉,大灰狗呜的一声扑向门后,狂吠起来。
“谁呀?”老东山粗声地问。
“我呀,大爷!是我。”
由于狗吠,他辨不出是谁,生气地爬起身,喝住狗,拉开门。对着来人,他一时愣住了。
狗见是生人,又扑上来咬。春玲防备地把身子向旁边闪着,含笑道:“大爷,你在家歇晌。”
“啊,你!进来吧。”老东山惊奇地招呼道,把狗喊住,让春玲进来。
“俺大妈他们呢?”春玲进屋后坐在炕沿上,亲切地问道。“上菜园里去啦。”老东山坐在她对面,疑惑地看着她的表情,猜测她的来意。
春玲想着怎么开口和他谈话,眼睛打量着屋里的陈设。
四间房,中间是盘磨、锅灶,西房门挂着绿门帘,显然是淑娴住的。最东头那间放着面缸一类的东西,挨着的这间是老东山两口子的炕,也就是他现在接待春玲的所在。屋里的陈设挺齐备,也很古旧。炕前桌子上那挂座钟大概是老东山的母亲结婚时的陪礼,全变成黑色,时码也分不清了,当然钟摆是一动不动的。屋里最显眼的,是正间冲门的北墙上,挂着幅灶王爷的画,它那胖大的脸面布满黑点点,和长着麻子一样。这是苍蝇屎的装扮。春玲瞅着,差点笑出声。“你是找淑娴的吧?”老东山试探地问道。
“不,不找她。”春玲摇摇头,心里有些跳荡,鼓着勇气说,“大爷,我来和你商量件事。”
老东山心里忽然一动:“咦!莫不是她看我家富庶,要嫁过来?不然她冒进来做什么?看她这末亲热,脸上露笑,想讨我的好……这闺女干活挺勤快,长得也好……疯是有点疯,可是进了我的门,当上媳妇,就不由她啦。”他闪过这个想法,脸上露出对人少有的悦色,说:“我知道,孩子!没事你不会跑来。嘿嘿,如今兴你们自个主张,有么要办的,你尽管说吧!”
春玲听他口气亲热,见他面色和善,心平静一些,开门见山地提出来:“大爷,办我和你儒春的事好说。我是想和你老商量商量,动员他去参军。”
“阿,参军?”老头子惊呼,很少睁开的眼睛瞪得溜圆。“是,参军。”春玲话已出口,心全静下来,恳切地说,“大爷,参军的事不是新鲜的,咱村出去的也不少。为打垮反动派,争取全中国的解放……”春玲讲了一番革命道理。她讲得是那末生动细致,声调是那末亲切动听,感情是那末质朴纯真,使谁听了都要为之感动。她一面讲,同时注意着对方的表情。她见老东山一动不动,闷头抽烟,心想他是听进去了。等他抽完两袋烟,春玲停下来,期待地问道:“大爷,你说这些理对不对?”
“对!”
“啊!”姑娘为老东山的决断表示满心喜欢,说:“好大爷!你愿意他走啦?”
“问我自愿吗?”老东山沉着地麻搭着眼皮。
“是啊,自愿。”
“我不自愿。”老东山这几个字说得非常流利顺口。
“你!”春玲身上凉了半截,“你原来是这个态度!”
老东山陡然起身,在炕沿上狠狠地磕掉烟灰。他脸变成猪肝色,脖子上的筋跳动着,愤怒地吼道:“你个黄毛丫头!破脸到我门上来,原来是干这个呀!哼,我早听风传你想割掉这门亲,今儿你想叫我儿子走,你另……”他盯春玲一眼,后脑勺上的小辫一甩,脸转向北墙,和牛一样地喘息着。姑娘没料到,老东山会上这末大的火。她心里有些惶悚,又感到气愤。她站起来,理直气壮地说:“大爷,先别把话说死!休猜错了,我不为这门亲还不来呢!”
老东山喘息一会,对着北墙坚决地说:“权当你不退亲,我也不放儒春走!”
“为什么?”
“我的儿子,我说了算!”老东山转回身,眼睛又麻搭下来,“打国民党反动派,少我儿子一个没关系。可是我少个儿子,日子不好过。再说枪子没长眼,儿子出去我不放心。”春玲气得浑身发抖。这个顽固老头子,满脑子个人打算,依着她的性子,不痛斥他一顿才怪呢!可是她想到参军的任务,能使儒春走上进步的路途,想到父亲的话,不能和他闹翻。春玲咽口唾沫,淹熄心头的怒火,耐心地规劝道:“我说大爷,人人都象你这末想,翻了身只知自己过好日子,反动派谁来打?全国怎能解放?咱们的胜利果实保得住吗?”“果实?”老东山冷冷地说,“我没得到什么果实。老东山起锅立灶过日子,就仗两只手,自己管自己。我不沾人家的光,别人也别想得我的便宜。各走各的路,各行各的船。”春玲立即反驳道:“没有共产党解放军,国民党反动派早打过来啦,你能过安稳日子吗?不错,在旧社会,你还算能行的,可是你过好日子,是哪来的本钱?”
“我流汗挣的!”老东山挺直了脖子,脑后的小辫子晃动了一下。
“没有共产党、八路军来,光靠流汗能挣出吃穿来吗?”春玲的话快而有力,“怎么咱全村一百多户人,只有少数几家过好了呢?我冷元大爷比你出力少吗?那些没吃的人都是江任保吗?”顿了一下,不见他回答,她又继续说:“你以为没分到东西就没得到革命的好处吗?咱们这里要不解放,你的日子保得住,过得安稳吗?绑票、卖田的事你忘了?在旧社会,你就是发起家,当上财主,那样做对吗?你情愿吗?”
这一连串问题,把老东山问得张口结舌,无言对答。他回避这些,以攻为守地说:“我没说共产党不好,我安分守法。我儿子不参军,不能把我当地主收拾吧?”
春玲激怒得两腮泛红,声音提高了:“你说这话不害羞吗?参加解放军打反动派,这是最光荣的事!有出息的人谁不愿去?是地主分子,想去我们都不要。哼,你的心事我算看透啦!”
“看透什么?”
春玲的眼睛眯起来,紧盯着他说:“你想叫别人在前方拼命流血,自己一家清享太平,过安乐日子。想一想吧,都象你这样自私自利,中国早亡啦,反动派早来啦!全中国的受苦人,永远翻不了身啦!”
老东山不得不暗服她的话正中自己心思,知道讲不过对手,就想从春玲身上做文章,堵住她的嘴。
“小玲子!”他以轻蔑的口吻说,“你不用老拿大话食戈我,人都有自个的打算。你看透我,嘿,我也看透你啦!”“好,”春玲擦了把嘴唇,“你看透我什么?请说吧!”“你老说好听的,我心里可明白。”老东山带着讥讽的冷笑,“你为着逞能,显示本领,想拉参军的,找到我儿子头上。要是儒春真是你男人,你就不叫他走啦!”
春玲紧接着回答:“你看错了,我就想爱个当解放军的女婿。”
“嘿嘿!”老东山连连摇头,“别耍弄我老头子啦,两家没成亲,等俺儒春一走,你还不是愿跟谁跟谁去!”老东山越说越觉着句句在理,最后索性拿她一把,将她顶出去:“哼,春玲子!你有本领倒是先过了门,我就放你女婿走!”
春玲猛地愣住。老东山这一着,太出乎姑娘的意外,她毫无思想准备。春玲两手紧握着,眼睛里闪着慌乱不定的光亮。她心里激动地想道,为了革命,提早结婚有什么了不得的呢?可是,姑娘想到自己家里的境况,她走了,父亲、弟弟谁照顾啊!这……
老东山见春玲怔在那里无话回答,心想:正叫他说中痛处,打中她的要害了。他有些得意起来,又挑衅地说:“想好啦?你也知道参军是么味道了吧?嘿嘿,我的思想倒通啦,就等你开口,我就打这个赌……”他歪一下头,“算啦,不说没滋味的话啦,我还要下地。”
春玲见他向外迈步,心紧张得直跳,再晚一步就没希望了。她心里急切地说:“困难一大堆……困难能克服,爹能有办法!”于是,她陡地站起身,勇敢地冲老东山叫道:“你别走,我还有话说!”
老东山转回身,有些吃惊地望着姑娘那严肃的赤红脸孔,和射出强烈光芒的瞪得象杏子样圆的眼睛。
“我嫁过来。”春玲坚定地说。
老东山愕然道:“你嫁?多会?”
春玲理把鬓边,响亮地回答:“儒春参军前结婚,今天也行。你可要说话算数!”
老东山骇然地睁大两眼,怔怔地看了春玲一霎,接着心慌意乱,低下头支吾道:“这,这还得问儒春。他……”“他,你不扯腿就行!”春玲紧逼一步,不容对方换气,急急地说,“话一出口,驷马难追;说做就做,决不反悔!我现在就叫你、叫你爹……爹——”
孙俊英一天没吃饭了,平常总是梳得十分整洁光滑的头发,现在乱蓬蓬的。她坐在油灯下,长一声短一声地叹息着。
孙俊英怎么也想不到,参军的事会涉及到她身上,她的丈夫能参军,离开她。
孙俊英是前年冬天和江仲亭结的婚。她是东面汤泉村人,但从小跟在牟平县城开旅店的叔父生活,二十岁那年才回到乡间。旅店里来往的人多且杂,俊英自小任性,学得满身风骚,十七八岁的时候,就招惹得男人挤破门。有些浪荡子弟专为她来住店,有的情愿加倍付钱。她叔父的经营为此起色不少,兴隆异常,把左右几家同行顶得买卖萧条,客不上门。有天,几家掌柜的娘们串联起来,把孙俊英诓进一间黑屋,扒下她的裤子,照屁股上饱打一顿,使她三个月腚不能沾凳。
她叔父为了赚钱发财,对侄女不加管束,眼睛睁一只闭半双的,装没看见。后来见事情闹大了,周围的同行要暗算他,才把俊英送回乡下老家。
才到新地方,孙俊英还没来得及施展本性,就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