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迎春花(冯德英)-第26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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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裳又单,加上肚子空,挑起柴担腰要断,头打转,好几次栽下山差点摔死。后来我找些干辣椒在锅底下烧焦揣在怀里,冷了就吃一个……那滋味又呛又辣,泪不断头地往外淌……唉!这末着,身上辣得发烧,能御点寒,可我这咳嗽病,也从那时落下根啦。”
  “老哥,过去的苦楚,不说它啦!”振德见他很感伤,把话打断了。
  “唉,我也不愿想那些,可是一见如今的光景,就忍不住勾起来了。”冷元脸上闪出激动的红光,他又愤恨地说,“可蒋介石那些王八羔子,就不想叫穷人有口饭吃,还想叫咱们当牛当马,受欺负。有良心的人,谁也不能让反动派活着!”他放下筷子,向春玲吩咐道:“玲子,抽空再给你吉福哥写封信,叫他可别当孬种,不好好干不是他爹的儿!”
  春玲坐在炕沿就着灯光给弟弟缝衣服,听到这里,心一热,声音颤抖着说:“大爷,俺吉福哥是好样的!是党员,又是干部。”
  “那还不够!”冷元插上说,“要他再加劲,为打反动派,心掏出来也不能后退!哦,还有,”冷元脸上闪出慈祥的微笑,“再告诉他,我打算给他说房媳妇,模样丑俊我知道他不计较,图人品、进步,问问他的意思……可要再加上一句,要他别为亲事分了心,等全国解放了再请个假来家成亲。玲子,你记下了吗?”
  “喂,大爷……”春玲心象着了火,眼圈发红了,哽咽得简直要哭出声,见父亲瞪了他一眼,用力压下呜咽,“大爷,我记住了,我写信!”她装低头咬线角,用衣服把眼睛揉了两下。
  “你吃吧,老哥!吃完再说。”振德把碗和筷子放进冷元手里,心里盘算着怎样开口……两天来,曹振德领导参军运动忙不开身。根据情况的发展来看,群众基本上是发动起来了。毕竟是老解放区的人民,两天多,报名参军的已达四十多名,出现了很多动人的事迹。但报名参军的人中有许多是不合格的——身有残疾、年龄超过规定和岁数不够的很多。正如春梅的判断,这次大参军和以往有个显著不同的特点,合乎条件的青年,大都是比较落后或有特殊情况的人家的。把运动深入一步,发动死角,打开顽固家庭工作虽然这末繁忙紧张,曹振德心里还是放不下吉福牺牲的事。曹冷元的二儿子吉禄,前几次参军就要去,因他哥哥已在外,父亲年老有病,被说服了没让去,现在吉禄又在叫嚷了……冷元就这末两个孩子,这是他大半辈子用血汗养活大的两个命根子,为革命他已经献出一个,这个小儿子再走了,这对年老的父亲是多末心疼呵!振德想早把吉福牺牲的信息告诉冷元,以此使他不硬要吉禄走;但振德在冷元门口犹豫过几次了,有两次正要开口又咽回去,他到底没找到个合适的场合。这场合可真难找啊!
  没出振德所料,冷元刚吃完饭,装着烟说:“大兄弟,这次一准叫你禄子去吧!本来怕你们干部再推让,我没急着出声,想等走的那天悄没悄声地叫他上区……喂,看样子他媳妇有点不愿意,这不要紧,那嫚子是明白人,说一说就会想得开。”
  振德摇摇头说:“吉禄不能去。吉福在外面……”“哎,你又来啦!”冷元把装上烟锅的烟又倒进布袋,“干革命还嫌人多吗?谁规定一家只准一个当解放军的?叫他去吧,和他哥挨膀,早些把该死的东西灭光!”
  “我是说,老哥,”振德心里火热,非常为难,明知道自己用这些话说服不了对方,可是仍不愿意直说真情,“你就两个孩子……”
  “这好嘛!”冷元苍老的脸上闪着红光,皱纹间浮着幸福的笑影,“我多一个儿子,为革命多出一点力气,心里可舒坦啦!玲子,给大爷点个火。”
  春玲拿燃着的麻秆的手抖个不停,火头怎么也放不到烟袋锅上。
  “拿稳点,”冷元抬头一看,见春玲那对墨黑的大眼睛里含着晶亮的泪水。他一惊:“怎么啦,玲子?”不见回答,他又去看振德。振德的脸痛苦地皱着,老人一时呆了。春玲再也憋不住,背过身啜泣起来。
  “到底怎么回事,大兄弟?”冷元惊诧地紧望着振德。“玲子,清醒点!”振德向女儿喝道,他拼力压抑内心的悲怆,上去握着冷元的手,声音沙哑地说:“哥呀!这两天我走到你门口又转回来,话到嘴边又咽回去……可早晚要对你说。老哥!你要听兄弟的话,硬性些啊!”
  老人已经预感到不幸的降临,他怔了一霎,苦笑着催促道:“说吧,兄弟!哥架得住……说吧!”
  “吉福!福子……”振德哽噎住了。
  “啊!他,他,他怎么啦?”冷元浑身震动,眼睛失神地大瞪着。
  春玲哇的一声,呜呜地哭开了。
  振德努力握住冷元的手。这只凸着老筋的手,在怎样的哆嗦呵!
  “你快说呀!”老人的脸痉挛着,急不可耐地逼问。但见振德张开嘴,他立时摆着手,摇着头,急促地喘息着,连声喊道:“不不不!别说!不要说……兄弟!不,不说……”老人面色惨白,身子颓然地依到墙上,小烟袋从他手里脱落了,烟面洒到炕席上。
  “大爷!大爷……”春玲上去把住冷元的手,哭着喊叫。“玲子,忍住泪呀!”振德说着,自己却禁不住一把把擦眼睛,“拿条毛巾,湿的。”
  春玲急忙去找毛巾。曹振德看着冷元搐动着的灰黄的胡须,极力使声音镇静,说:“老哥啊,兄弟知道你心里疼!你这两个孩子,是拼着命养大的。孩子死了,当爹的怎么能不疼啊!可是老哥,你想宽点,远点,这革命的事不松快哪!要想把穷人从死里救出来,就非打光那些吃人的兽类不可!就是为这个,咱们跟着共产党干革命,流血断头……”
  冷元渐渐睁开眼睛,泪水在干涩的眼眶中游动,却没有溢出来!他轻轻地抚摸着振德的手背,声调缓慢而低沉:“兄弟,别担心!我能想开,受得住……”
  春玲流着泪,小心敬爱地用湿毛巾给冷元拭着前额。冷元拉着她的胳膊,轻声说:“行啦,玲子。别哭,你一哭大爷心里更乱……哦,我好啦!”他摸索着拿起烟袋,可是手痉挛地抖颤,装不进烟去。
  振德接过烟袋装好烟递给他。春玲端灯给他点上火。
  老人缓慢地沉重地抽着烟。浓烈的灰白色烟雾从他嘴里喷出来。一会,屋里就布满了烟雾。
  沉默。只有老人的抽烟声。
  振德望着飘散的烟雾出神。春玲那对湿漉漉泪汪汪的大眼睛在闪光,一眨不眨地看着冷元的脸。
  过了好久,冷元把烟灰磕掉,平静地说:“大兄弟,玲子!你们别替我担心,我不会怎么样。说不难受,是假话。兄弟你说得对,为了咱今天的日月豁出的命多啦,何止我的儿子?我方才想得很多很多,从咱老辈想到有共产党……我这时看得比哪时都清楚,咱们的孩子不为革命死谁为?咱们穷人不去打对头,还要别人去打吗?”
  “对,老哥!你说的句句在理。”振德把他的手握得更紧。春玲感动得两眼闪着泪花:“大爷啊!你真是我们后辈的好榜样,好榜样!”
  “不是你大爷有什么认识,玲子!”老人激动地说,“是共产党叫我这个穷长工直起腰,有饭吃!谁要问我,‘曹冷元老头,孩子死你不哭吗?哭!我哭过一辈子,那是王八羔子逼哭的!这次哭,为我儿子干革命牺牲哭,是我高兴,我情愿!”他脸上闪现着骄矜的神彩,坚定地向振德道:“兄弟!叫吉禄去吧,定规让他去吧!”
  “老哥,你说的对!这是我们干革命的志气,就为这,咱们才能胜利,挖掉穷人的苦根子。”振德浑身发热,“不过,吉禄参军的事,我看……”
  “别劝我啦,大兄弟!我是叫他走定啦!”冷元不容他说下去。接着,他眼睛里射出仇恨的火光,愤怒地说:“哼,狗日的反动派!我看你们人多还是我们人多!大儿子死了有小的,小儿子死了有老子!不把你们连根拔掉,决不甘休!”突然,院子里乒乓一阵响。
  “谁呀?”春玲走出来问道。
  坐在窗后猪圈墙上的人影溜下地,弯身拾起被他碰落的猪食瓢,低沉地回答:“我,是我……”
  春玲一看,招呼道:“啊!仲亭哥,快进屋吧!”
  江仲亭走进屋,看了冷元一霎,转向振德,嘴动了两动没说出话。
  “什么事?”振德看着他那痛苦的脸面,惊异地问。“没什么,没什么……你们说话吧,我……我明天再来!”江仲亭说完,掉转头急向外走去。
  春玲有些惊讶地说:“看样子他坐在窗外好一会啦!我见他眼边有泪,象是哭啦……”
  江仲亭是哭了,悲痛地洒下了眼泪。
  仲亭从水山家里出来后,恼怒的心情一直在起伏,恨不得飞到指导员跟前,申诉江水山打人犯法的事。他设想,打了他这个荣誉军人,一定会触怒以不讲私情闻名的指导员曹振德。于是,开会批评江水山,水山向他江仲亭承认错误的情景出现了。这时——只有到这种地步,他江仲亭才能舒一口气。
  仲亭来到振德家的院子,正听到振德向冷元报告他儿子牺牲的消息。仲亭怀着紧张的心情,细耳静听着。他断定,曹冷元这个弯腰的衰老父亲,听到他那贵似生命的儿子的死信,一定会放声嚎哭……然而恰恰相反,在紧张的沉默之后,他不但没听到冷元的嚎啕,倒说出那些激动人心的话。他万万想不到这样一位老人,此时竟是如此刚强,俨然是条百折不屈的铁汉子!
  仲亭发愣了。随着老人那铿锵有力的声音,他的心沉重起来,头上象挨了几棒子。他耳边又敲警钟般地响起江水山斥责他的那些话……他突然觉得,有很多人出现在四周围,人人都在批评他说:“江仲亭啊,江仲亭!你杀过敌,立过功,难道你把这些都当成是自己的了吗!出够力了吗?回家以后只管守着老婆,种自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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