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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事的回忆,那种韵律,那种绚丽的光彩在某种意义上讲,使莉莉陶醉。如果她的客人们愿意,尽管屋子里灯影绰绰,摆满了热那亚天鹅绒沙发,她也还会快活地旋转起来。
但是他站起来,说:“我是来看雷的。他在哪儿?”
“哦,”他们说。“是为这个。”
这话对于他们自己那个世界的震动又引起一系列球体的碰撞。
霍瑞·鲍凯摸摸索索地找他的疝气。“我们不知道他在哪儿,斯坦。”
“他失踪了,”塞尔玛说。她抚摸着裙子上的线缝。
斯坦·帕克孤零零地站在那儿。除了对木头或者钢铁可以把握,对别人的动机与目的却是没办法抓住的。
他们说,他问问自然可以,但这桩事很蹊跷。伯尼·亚伯拉罕姆斯——雇用雷的那个卖赛马彩票的人——被这桩事搞得很不愉快,不多说什么。此外,还有那个小伙子柯莱。他曾回来取他留下的一双胶鞋,但也不知道,或者不想知道关于雷的任何事情。雷曾经在某条街的一家铺子上面住过。他们在一张纸上记下了地址,纸条放在抽屉里。
“这儿,”莉莉拿起那张纸条念道:“是色莉西尔区的海柯利尔街。”
“那是一家意大利人开的铺子,”她说。“他说起过两个姑娘。有一个还是个孩子。她们的名字叫罗斯和琼。”
“那么,我去问问,”斯坦·帕克说。
屋子里的人都同意他应该这样做。
“早就有人给雷报信了,”霍瑞·鲍凯说。
这是他事后考虑的结果。因为雷已经扬长而去。只有他霍瑞的健康和名誉留在这儿任人践踏。
“对他的母亲这可太糟糕了,”莉莉叹了一口气说。“她怎么看这件事,斯坦?”
他犹豫着,因为他并不知道她怎样看。因为当妻子读那信中的话时,他是用自己的实践去体会它们的含义的。
塞尔玛返回去取来他忘在地毯上的帽子,把他送了出去。
“很抱歉,爸爸,”她说,好像这件事情是他一个人的。“要是我认为有用,我会陪你去的。”
然后她吻了他一下,这个吻所产生的短暂的新奇感使她为自己是一个充满深情的女儿而沾沾自喜。她心里想,他的皮肤对于她是多么陌生。
斯坦·帕克接受她的吻便走了。现在,他就要找到雷了。他对自己的两条腿以及耐力十分依赖。他按照人们的指点坐了电车,又走过几条大街。有的人以蚂蚁般的忠诚与精确,十分详细地指给他方向。就好像他们充满信心欢迎他到他们那个“蚂蚁国”。也有的人朝他皱皱眉头,急急忙忙走过柏油路,摆脱他的询问。他还告诉一个男人,他是来找他的儿子的。他住在海柯利尔街一家水果店上头。那人纳闷,这个陌生男人是不是疯了,怎么站在十字路口,毫不掩饰地向别人吐露心中的秘密。
于是,斯坦·帕克踏着柏油路面,继续走他的路。有一次,他似乎看见雷正从一个窗口望着他。不过,他显然是看错了。一位正往胸口别什么的年轻妇女放下了百页窗。在一条街上,两辆汽车撞到一起,坐车的人都被压坏了。他继续走着,怀着一种悲伤想,自己连跑过去帮助他们的冲动竟也从心里消失了。要是在乡村的一条黄土小路上,那情形大概就不同了。现在,他不再看路上的行人了,而是一路找着钉在街角的街道的名字。他继续走着,从覆盖了一层烂菜叶、旧报纸和避孕用具的路上走过去。
在看起来似乎是他在当时或者以后可以走进去的最后一条街上,有个男人正躺在一条街沟呕吐。他认出这就是海柯利尔大街。他开始四处张望,找见了那家水果店。店门关着。
这家铺子的一个橱窗刷成绿色,另外一个窗子用木板堵着。因此,要不是冒出来的那股很不新鲜的水果的气味——那是一种褐色水果甜丝丝的、浓烈的腐烂气味——很难说清楚这是个啥地方。门上锁着一把挂锁。不一会儿,一位姑娘从楼上的一个窗口探出头张望着。然后一个跟她长得很像,只是还要年轻一点的姑娘也探出头来。她们俩都穿着大概是自己织的花毛衣。这两个姑娘向楼下望着。她们是姐妹俩。她们的皮肤都有点发青,鼻子姣好。
“哈罗!”那个年纪大一点的,一定是叫罗斯的姑娘问道。“你找谁?”
“我找雷·帕克,”找到这所房子的男人说道。
她们瞅着他那身浆得挺硬的衣服——由于进城的需要,才穿上这身衣服的。这两个肤色青绿的姑娘大张着鼻孔,生怕这是一种看起来特别诚实的植物。
罗斯姑娘用沙哑的声音咕哝着。琼张望着。她那双眼睛从她随时可被召唤而去的那种生活的角度,不停地望着这一幕。不过还不到时候。眼下这还是属于她姐姐的生活。
“我是他的父亲,”男人说。
他仰起那张皮革似的面孔望着她们,似乎那便是对于姑娘们的一种保证。
“啊,”罗斯说。
她的妹妹琼扭动着身于挤过来,把一缕飘动着的头发拢到耳朵后面,摆出一副听一天也乐意的架势。
“雷不在这儿,”罗斯绷着脸说。
“可我是专程来看他的,”男人说。“我是乘早车从杜瑞尔盖来的。也许今天晚上就能赶回去。倒不是为了回去挤奶,而是我能赶回去。” ”罗斯听着这些令人难以置信的话,什么也没说,手指沿着这座似乎是生了病的房子窗台上的木纹滑动着。
“告诉他一声,”男人仰面朝天说道。
“我没法告诉,”她生气地说。“雷早走了。”
“上哪儿去了?”男人脸色陡变。
然后,那个一直听他们说话的小姑娘神情不那么专注了。她傻笑起来。偷偷地笑,放声地笑。她笑着,把脸藏起来,埋在姐姐腰肢的肌肤里。
直到罗斯也笑起来。那是从她那短短的牙齿里进发而出的一种深沉的、粗俗的、一阵阵的笑。
“说下去呀,”男人乞求着。
他也笑了起来。但那是一种慢吞吞的、犹豫不决的笑,就好像他对这个玩笑还不得要领。阳光在他的一双眼睛里闪烁。
“上哪儿去了?”他有气无力地问。 ”“到北方去了,”罗斯尖叫着,朝什么地方挥了挥手z
琼探出身子启齿开口,在一阵冲动中说道:“别听她的,先生!雷往西面去了。真的。”
她只能说实话。她还相当年轻,而且正在激动之中。她抽身回到那幢堆着烂水果的房子里时,由于卷入这桩事情而浑身冒汗。
斯坦·帕克跟他的缺点和疏漏一起站在大街上。现在才明白,他是见不着雷了,便不再觉得那么强壮了。他的脸由于为锁在楼房里的那姐妹俩做出一副年轻和满不在乎的表情而感到疼痛。
回去的路上,走过几条街之后,大约在他来的那个方向,一位老太太让他看她买的一袋李子。
“瞧,”她说,“我买的时候,那李子还又大又新鲜。不管怎么样还是挺不错的。可现在,瞧见这些又小又蔫儿的破玩意儿了吗?”
愤慨使得她跟在这位陌生人身边走着。
“这不对头,”她说,动了动嘴里的假牙。“人总是受骗。”
他表示同意,因为他只能这样做。
这个妇人跟他一起走着,开始给他讲她儿子的事。他是个矿工。
“他好吗?”他问道,傻乎乎地微笑着。
“挺好的,”她说,把目光移开。“也许有的人对事情的真相有不同的看法。就这么回事儿。”
然后她径自走开,就好像不再需要了解这个陌生人了。他看见她把那一纸袋又小又不熟的李子扔进一条街沟。
他意识到老太太的出现把他搞得迷路了。他继续走,摸索着穿过那无法言喻、徒劳无益的心境。他的生命已经在这心境中结束了。他虽然养成习惯,说些简单的、祈祷的话,而且确实真诚地信仰着上帝,但对自己还是没有足够的自信心去相信祈祷的功效或者信仰的程度。他因为单纯,还没有得到能使他承认信仰的巨大力量的那种最终清楚的认识和力量。
因此,他没有祈祷而是走进一家小饭馆,要了一盘子饭。
那是一家中国人开的小饭馆。炒杂碎端上来之后,他坐在那儿瞅着那碟菜,或者更确切地说,瞅着他那暂且闲下来没用的手指肥大的关节。
“你不舒服了,”那个年轻的中国人说。他走过来,把刀子、叉于摆出一个不同的花样。
“没有,”斯坦说。
“是谁死了,”中国人用一种第二代移民的高昂的时髦的声音这么说,这话更像是声明而不是提出问题。
然后他走开算账去了。他在一张纸上一遍又一遍地加着。那张中国人的脸线条清晰,十分诚实,尽管说话声尖细、造作。
斯坦·帕克在那儿坐着,心里明白必须回家去了。待在城里已经没有什么可干的了。
几天之后,他走了。他的女儿塞尔玛跟他一起到了车站。天色尚早,她穿着上班穿的一套灰色衣服,自罩衫。她晃动着袖口,瞧着干净的指甲,把她的自命不凡很勉强地藏在心里,她那副满面春风的样子,越发使他显得死气沉沉。但是跟她在一起,他还是很骄傲。他在她旁边走着,手里提着的那个旧旅行包晃晃荡荡。这个旅行包在他母亲去世时就在她的房子里。但那是谁的,他就无法得知了。他从来没见谁用过它。这个包又硬又笨,尽管离家之前,他曾经用洗皮革的肥皂涂抹了一番。
“这个古怪的破包,”塞尔玛笑着说,并故意笑得怪模怪样,否则这场面就尴尬了。“你能不把衣服团成个球就塞进去吗?”
“能装东西就行了,”他说。
她开始觉得应该和他谈些更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