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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随风是六部尚书中唯一能让他起身相迎的人,他们不仅仅是上司与下官,也是旧相识。
宗茂坐下,表情有些得意:“西山的煤矿也拍卖出去两块,二十万两银子,十年免税,今年枢密院的扩军的钱筹齐了。”
这些地方从前都是宗室的财产来源,大周宗室人口不多,皇帝也没开口赏赐,现在全部被卖出去了。
“你猜是谁买的?”宗茂一脸神秘。
但是,柳随风今日没心情与他猜谜语。
“秦国公萧将军,哈哈哈!”宗茂放肆的笑,“我猜一定是他夫人顾眉的主意,萧将军那里会想到经商。”
柳随风吃惊道:“他能一下拿出来这么多银子?”
“他娶了个好夫人,他们把江南的田产全卖了。”宗茂随口说,好像天下没什么事情能瞒得了他。
柳随风心中一缩,双手呈上公文,道:“这是南直隶总督府才送来的急报。”
宗茂接过来,展开书页。
看完后,他面色如常扔到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大明不缺银子,银子都被埋在地底下了。”
“宗相,”柳随风指着像废纸屑般躺桌面上的公文,道:“我担心别在江南闹出大乱子。”
“会有什么大乱子?”宗茂回过神来,“你又不是没在江南呆过,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不会有事。”
“兵器工坊都有重兵把守……?”柳随风脑中如惊雷一劈,宗茂早就有准备了。
他来时的心气像是被戳破了的皮球,一下瘪了下去。
“宗相,眼下大周初定,内忧外患,江南乃赋税重地,动干戈牵一发而动全身啊!”
宗茂看着面色焦虑的柳随风,笑道:“柳尚书多虑了,我问你,你以为我大周现在最大的敌人是谁?”
“满清鞑子?察哈尔蒙古?镇西王吴三桂还是镇海王郑芝龙?”他手指在空中虚点,摇头自言自语:“都不是,就是那些到现在还在隐匿田产,拒不缴纳田赋的乡绅。”
“我在江南十年,难道不知道那些人的德性。他们想反就让他们反,把心有二志、呱噪不停的人铲平了,那些边边角角的地方又何惧?”
“他们要是不反,那才是麻烦呢。”
宗茂最后一句话令柳随风不寒而栗。他看宗茂的模样,心中好笑:“你只是丞相,怎么把自己当初陛下了!”
纵观史书,这样跋扈的丞相从来没有好下场,柳随风几乎预见了宗茂的未来。
宗茂才登上相位,许多人都在期盼或者预测他迟早有一日会出事,柳随风也不能免俗。其实他们是在羡慕宗茂的位置,宗茂不在了,别人才有可能坐上去。
宗茂没有留意柳随风不自然露出悲天悯人的模样,继续说:“有了钱粮,大周才能维持强悍的军队,陛下是雄主,布局深远,三年之后,北方休养生息恢复田赋,还怕天下不平吗?”
柳随风绝不会像宗茂这样做事,年轻时,祖父给他留下的经验教训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在朝堂上决不可树敌过多。宗茂处事与他的方式完全相反,这么多年了,秉性脾气半点没改。
“宗相有主意便好,下官告退。”他不想再在这里呆下去。
宗茂吩咐道:“太平知府与乡绅勾结,不尊朝廷法令,请柳尚书回去处置。”
“遵命。”
柳随风退出尚书台。走出那座屋子,他感觉呼吸变得更通畅。这样的丞相绝不是大周之福,他要坚忍下去,但又要小心避免被宗茂带出来的天火烧毁。
“现在看来,除了军权不许人碰,陛下几乎把所有的事情都放在尚书省处置,陛下真有这么懒吗?”柳随风坐在轿子沉思,在他的记忆中陛下绝不是这种人。
翟哲登上皇位之后,在他心里的形象逐渐变得模糊,许多事情都渐渐找不到头绪。
“果然,天子之威不可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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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武二年,三月,苏州织工拒商税为乱。
南京提督金小鼎请李来亨率军血腥镇压,杀二百三十人,牵连南直隶乡绅四十二家,皆被剥夺功名,举家发配河套养马,震动朝野。
四月,陕西三边提督左若率军到汉中城外,镇西王吴三桂亲自交割城防。
四月,朝令召集朱氏王室后代入北京城,赐予田庄养之,不许擅自离开。
御史在朝堂上像马蜂一般追蜇丞相宗茂,皇帝避要害,顾左右而言他。
马士英拉了一帮复社和浙东的士子找到同出身浙东的姚启圣帮忙。但枢密院忙于招兵买马,安排大军出塞作战的粮草,不对尚书省说提半点意见。
宗茂得意洋洋回到府中,这件事一过,天下无人不惧他宗相国的威名。
开春以后事情太多,今日都察院和尚书省唇枪舌剑,吵的连午饭都没吃上,连皇帝都陪着饿肚子。
他一进门就朝管家吆喝:“快准备饭!”末了又补充一句,“再来一壶酒!”
他肚子饿了,心情又好,所以要饭又要酒。
回到屋中坐下,才脱下官袍,门外传来“踏踏”的脚步声。
府中只有一个人敢在他面前这样走路,绿莹推门进来,盯着他说:“老爷,今日府中有客人。”
“有客人?”宗茂站起来,相国府上从来不缺少客人,但能让绿莹如此相待的人是谁?
绿莹眉头笑成弯月:“姐夫来了!”
“季弘?”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也许是事情太多了,宗茂很少再想起这个比兄弟还亲的人。大周立国后,锦衣卫和东厂就消失了,朝堂封赏中没有季弘和赵玉成的名字,这两个机构远不像前朝那般气焰嚣张。
宗茂大喜,招手道;“请过来,正好让他陪我喝几杯。”
今日季弘与夫人永莹一起来相国府。两姐妹在一起有说不完的话。绿莹珠光宝气,雍容华贵;永莹衣着朴素,比她双胞胎妹妹看上去要苍老不少,看的绿莹很是心痛。
见宗茂随意,绿莹嗔怪道:“你是相国了,就这般轻慢姐夫。”
宗茂连连摆手:“你不懂,我只是要与他喝几杯,要是专门给他准备一顿宴席,那才是轻慢。”
绿莹咯咯笑着出门,像一只刚下完蛋的母鸡。
半刻钟不到,季弘的身影出现在门口,不苟言笑,脸像青石板一般僵硬。
管家亲自领着小厮来上菜,他很有眼力,见老爷要招待客人,加了四个菜和一壶酒。
“许久不见你了,”宗茂招呼季弘坐在自己对面:“每天有忙不完的事情,也不知你整天在哪里。”
季弘坐下,一只左手轻松拍开酒壶上的泥封,给身前的酒杯满上。
“我现在只管外面的事情,朝堂里的事归东厂管。”他声音低沉,“但我知道江南的民变是你故意诱发的。”
宗茂端起酒杯,道:“你我兄弟好久不见,提朝堂中事做什么,来喝一杯。”仰脖一口干下。皇帝爱喝山西的竹叶青,朝中的大臣们也跟着爱喝竹叶青。
季弘没有动酒杯,说:“我知道,赵玉成一定会知道,赵玉成知道,陛下就知道了。”
第766章 季弘
“我当然知道瞒不过陛下!”宗茂斟满自己的空杯子,清澈的竹叶青在绿色的杯子里如一汪春江水,“可是……,陛下让我当丞相不就是为了这个吗?”
季弘呆住了,原来宗茂什么都明白。
宗茂伸出手指,撸起衣袖看,手背抹去嘴角的残酒,虽然当上丞相,在熟识的人面前,他就像村头泼皮那般粗俗。但是在陌生人面前,则完全不同,他会像炙热的太阳,威压的别人不敢抬头看他。
“你们都想偏了,我是大周的丞相啊!如果我像马士英那样与文臣士子同流合污,像柳随风那般企图用无数条坚韧的蛛丝来稳固自己地的权力,我怎能当上这个丞相?”
他的胸口热起来,季弘在草原是被大家嘲笑的“红马”,喝酒虽然脸红,但可以千杯不醉。但他的酒量很平常,几杯竹叶青下肚,身体便从里面向外面散播热量。
“你都知道啊?”季弘发现自己有点像傻子。
“来,”宗茂端上酒樽,“就凭你过来找我说此事,我们这辈子都是兄弟。”
季弘一饮而尽。
宗茂一如当年,十几岁初出茅庐便可以在北京城大展身手,眼里容不下沙子,大胆揭露耿光贪墨银子。无论到了哪里,他都是最耀眼的明星。
有些本事是天生的,季弘这一辈子也就闪耀过那么一次。他弱弱的劝道:“陛下大度,但相国也要适可而止,兵者,凶器矣,何况是对汉人。”说话的声音自己听上去都有些底气不足。
“这个你就不懂了,”宗茂端起酒壶手臂伸长,跨过整个桌面给季弘斟满酒,“国无信不立,与信义比,莫说杀几百个人,就是成千上万的人拦在我面前,也照杀不误。”
“朝廷拍卖矿山,出钱的人不能开采,多少人看着呢?太平府的事情不解决,大周别处的矿山再也卖不出去。无非是本地乡绅想从中捞好处,你以为老实巴交的百姓有这个胆子。有些人什么地方都想插一手,在山边盖一间草庐就以为那山归他们所有。”
“商税是朝廷法纪,今日苏州抗税,明日湖州抗税,如容忍一处,户部哪里还有银子给枢密院整军。”
“庸俗之徒都只知道退缩,不愿犯士林众怒,”宗茂拍案高呼:“燕雀岂知雕鹗志。”
季弘端着酒杯的手微微一颤,半杯竹叶青洒在桌面,他见宗茂没有留意,悄然把酒杯放在唇边饮尽残酒,掩饰过去。
他近年在夫人的督促下读了许多书,如果他没记错,这句话出自《史记。陈涉列传》。陈涉说完这句话后不久造了大秦帝国的反,宗茂怎能说这样的话。
他轻笑掩饰心中不安,道:“相国,我就是瞎操心。”
宗茂大笑,道:“多笑笑就对了,别整天板着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