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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候正是正午,阳光并不炙热,街上的货郎都赶回家吃饭,远远的几处街坊炊烟滚滚直冲云霄,偶尔会飘荡出些许菜香。
一个主事拿着一封书信,快步越过重重仪门、牌坊,穿过一条回廊;咳嗽一声,在一处小厅外头叫道:“老爷,泉州的书信来了。”不待里头的人回应,主事便贸然进去,小厅里头装饰得并不奢华,有一种简约的古朴气息,崔志沉着脸,正与一个紫衣公服的老者品茗,不动声色地道:“是家兄还是炎儿写来的信?”
主事弓着腰立在一边道:“是少爷来的信。”
崔志颌首点了点头,放下茶盏,伸手道:“拿来我看看。”
客座上的老者没有崔志这般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度,双眉一挑,声音略带激动地问:“怎么,到底是怎么个消息……”后头的话刻意压低了一些:“姓沈的死了没有……”
崔志看完了信,将信慢吞吞放下,道:“没有。”
“啊……”这老者先是一惊,随即摇头道:“姓沈的还真有皇天庇佑,连这都能大难不死。”
崔志看了他一眼,淡淡地道:“卢大人,海盗已经袭了港,沈傲带着他的人连夜逃了,现在暂时不知去了哪里,不过从炎儿那边的书信来看,八成应当是去了兴化军,兴化军那边倒不用担心,家兄已经去信叫那指挥预先做好准备,姓沈的拿不到兴化军的军权,又能如何?再者说,海盗袭城,又有谁知道是我们犯下的事?便是有人知道,无凭无据,谁敢乱嚼舌根?到现在,我们还占着主动,倒也不必慌张。”
这叫卢大人的一副可惜的样子道:“杀了姓沈的才是一了百了,现在留着他,心里总是放不下。”
崔志笑了笑道:“福建路哪个不是我们的人?放心,姓沈的留在那里也只是个无头苍蝇,钦差……钦差……他便是领了钦命,也得有人听话才有用。况且……老夫也不打算让他留在福建路了。”
卢大人道:“崔大人莫非已经有了打算。”
崔志淡然道:“海盗袭港这事儿太大,肯定是要廷议的。可是数十年来我大宋的各口岸都未出过这么大的事,何以姓沈的一到福建路就出了?”
卢大人眼睛一亮,道:“下官明白了,崔大人的意思是,咱们咬死了姓沈的到了泉州之后致使商不聊生,以致激起了商变?他这般恣意乱为,惹得一些商人铤而走险,勾结海盗,袭击泉州?”
崔志笑道:“大致呢,也就是这个意思,只要众口铄金,官家那边固然是庇佑着姓沈的,也不得不把他召回来,另委大员去安抚。”
卢大人沉吟了一下:“只是勾结海盗的是哪些商人?”
崔志道:“这个容易,随便拟几个就成了。卢大人,最紧要的还是你们御史台那边,那御史中丞曾文和姓沈的相交莫逆,到时候肯定是想把这事儿压下的,你是御史大夫,与曾文旗鼓相当,到时候少不得要请你出面和曾文打擂台了。”
卢大人呵呵笑道:“这个容易,下官豁出去也要和他周旋一下。”
崔志便端起茶盏,慢吞吞地喝了口茶,继续道:“大致的意思就是这么多,本还想和卢大人好好喝口茶的,谁知来了这个,卢大人,咱们各有公务,今日就此别过吧。”
这等于是下逐客令了,卢大人也不说什么,站起来拱拱手,道:“崔大人,下官告辞。”
这卢大人便是御史大夫卢林,大宋设御史台,同设御史大夫和御史中丞,按身份,自然是御史大夫更显贵,可是台里的细务却是御史中丞署理,监察的权利不大,干系却是不小,朝廷这样设置,其实就是有分权的意思,所以每任的大夫和中丞表面上固然客客气气,可是背地里,却都要争这么一下。
卢林出了崔府,钻入迎候在外头的小轿,对脚夫道:“去御史台。”
过了一会儿,到了御史台,卢林进去,偶尔碰到几个御史客气地过来行礼,他含笑地和他们打了招呼,遇到几个熟络的,少不得驻脚闲扯几句。等进了衙堂,直入一侧的耳室,立即有胥吏给他端来茶盏,笑呵呵地道:“卢大人用过了午饭了?怎么来得这么早。”
卢林只是点点头,叫胥吏出去,随手翻看了几篇近来的邸报,不知不觉,用罢了饭的御史们也纷纷回来署理公务了,曾文来得恰到时候,见了卢林,和他打了招呼,卢林笑呵呵地对曾文道:“曾大人,邸报里说扬州那边遭了水灾,老夫记得曾大人便是扬州人,怎么,家里那头可寄来了家书报了平安吗?这事儿可耽误不得,得差个信得过的人回去看看才好。”
曾文笑道:“惭愧,惭愧,已经叫人去了,劳卢大人关心了。”
二人相视一笑,各自坐在首座上的两个桌案,便不再说话了,接着便有胥吏和御史将新近搜集来的邸报、消息传过来,二人相互着看一下,偶尔会有一些消息,卢林咳嗽一声,便教胥吏传给曾文去看,曾文看了,少不得侧过头来:“颖昌府是京畿的府县,天子脚下的知府不法肯定是要弹劾的,这事儿我来润笔,到时候少不得请卢大人参详一下。”
卢林捋须含笑道:“这话怎么说,曾大人主张就行了,老夫到时候署个名就是,难道还信不过曾大人?”
曾文就笑,接着继续埋首案牍。
正是这个时候,卢林突然猛拍案牍,怒道:“岂有此理,怎么会出这等骇人听闻之事!”R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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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八章:收拾你
平时衙堂里办公的,大家都是读书人,又是同僚,最讲究的是一团和气”就算有私怨,也绝不会表现什么;至于突然大发脾气的,那更是少之又少,这个时候卢林突然勃然大怒,让下头案牍上办公的御史不由地愕然抬眸,注视着卢林。
卢林眸光一转,目光落在一个御史身上”道:“刘坎,这么大的事,你为何不早些呈上来,我大宋两成的赋税在海事上,泉州港的赋税更是占了海贸的四成,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足以动摇国体,你是糊涂了吗?”
下头那个叫刘坎的官员先是看了曾文一眼,见曾文危襟正坐冷眼旁观,转而从容地看着卢林道:“下官以为,此事尚不明朗,待查明了原委才能下定论,所以这事儿”得压一压。”
卢林冷笑道:“压不压不是你说了算,这么大的事,岂能不上疏弹劾?朝廷养士何用?”
说罢,卢林坐下,又恢复了淡漠的样子,提笔在一张空白奏疏上写起字来:下头的御史们故意低头去看邸报和各地的传报,心思却全都在方才卢林的话里头,卢林的意思还不明白吗?这便是要把这事儿闹大了,只是这一次的锋芒是指向谁呢?
稍稍聪明一些的就明白了,沈傲去了泉州”接着泉州就出了这么大的事”这还不是明摆着的吗”卢大人这一次的矛头指向的是沈傲沈楞子。
但凡在御史台的,还真没几个心思简单的,若是简单,在这儿也混不下去”有几个卢林的门生心腹,已寻了疏本来提笔写弹劾奏疏了”更多的还在观望”有的朝曾文那边看一眼,随即只是淡淡一笑,各扫门前雪。
卢大人方才那句话”其实就是个表态”让大家自个儿掂量。
弹劾的奏疏递到了门下,奏疏还不少,以卢林为首,下头十几个御史一起发难,矛头直指沈傲。门下省这边不敢拿主意,去寻蔡京商量,蔡京看了奏疏,也不说什么,道:“立即送入宫中去。”
奏疏送进去,却没有预料中的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甚至”连一点点涟漪也没有出现;足足等了一天,宫里都没有消息。
既然已经有人打了前站,再加上泉州被袭的事件传开,大家也都没了什么顾及,陛平不说话,也得逼着他表个态。接着上疏的是崔志,随即六部九卿里头也都有冒出头来,弹劾奏疏如雪片一般直入宫门,压得让人喘不过气来。
泉州被袭,确实是一件大事”比起天一教造反固然差了一些,可是这么大的乱子,总要有人背黑锅,现在朝廷里的角力便围绕在这个点上,以崔志为首的人咬死了沈傲是罪魁祸首”在泉州惹得天怒人怨,以致激生民变。
只是这个时候,曾文那边也坐不住了,仍旧是弹劾奏疏,只是弹劾的不是沈傲”而是泉州上下官员,以他们玩忽职守,要求严惩。
到了这个地步,一切都要圣心独裁了,只是这陛下不说话,谁也拿他没有办法。
就这样过了两日”内廷终于来了消息”三月十七这一日,廷议。
这一日清早”三省各部大臣清早聚在正德门下,随着宫门大开,众人鱼贯而入,在讲武殿里,赵佶早已等候多时,端坐在御案之后”纹丝不动。
朱冕之后的脸让人看不甚清,唯有赵佶知道自己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种不可捉摸的玩味。
泉州的消息,赵佶早已得知,他第一个看重的,就是沈傲在哪里,会不会出什么意外。后来听说不知所踪,赵佶已经有点儿焦灼了,可是终究还是绷住了,沈傲那家伙机灵得很,哪里有这么容易死?真要死,那也该死得轰轰烈烈,哪有突然间不见踪影的。
今日的廷议,议的就是泉州。
赵佶没有说话,都是两班朝臣在说。最先说话的是卢林,讲武殿里,他的声音掷地有声地回荡:“陛下,泉州是我大宋赋税根本,何以数十年未见海贼,偏偏选在这个时候海贼进犯?臣窃以为,是因为沈傲钦命督办泉州海事有干,请陛下明察。”
班中便有个人冷笑道:“还未详查,又怎么咬定了和沈太傅有关?卢大人这句话,岂不是自相矛盾?”
卢林朝声源看去,说话的却是个御史,御史当朝驳了他御史大夫的面子,这还了得,慨然道:“要明察,也要先将沈傲召回,沈傲在泉州一日”泉州便鸡犬不宁,若是再留在那里恣意胡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