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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过去,诸事禀奏完毕,闹哄哄的金殿忽然变得鸦雀无声,静得落针可闻,而殿内气氛也徒然一变,仿佛不知从哪里吹来一股阴风,连温度都莫名降低了许多。
神经向来粗线的朱厚照这时也察觉到不对了,不禁坐直了身子,缓缓环视殿内众臣。
“今日可奇了,朝会才开了多久,你们无事可奏了?”朱厚照眼里露出新奇,这位昏庸数值高得令人发指的皇帝自然不会犯贱没事找事,见殿内无人说话,朱厚照喜滋滋道:“既然无事可奏,那么诸卿便各自回衙理事,散……”
散朝二字还没说完,一道沉稳的声音传来:“陛下,臣有事奏!”
秦堪心中一沉,该来的终究会来。
昨日王僚参劾造作局官员一事他早已知道,略一琢磨便知这道参劾不寻常,里面暗藏杀机,所以今日他才起了个大早赶来参加朝会。
朱厚照有些不悦,目光狠狠瞪向那个打扰他睡回笼觉的杀才:“有事快说!”
杀才名叫王僚,昨日参劾造作局的兵部给事中,有着典型的大明言官的尿性,官儿不大,脾气不小,专管各种闲事,人见人憎,花见花凋。
王僚拂了拂衣摆,不急不徐走出朝班,站在金殿中央躬身道:“臣向陛下请罪,昨日臣所奏造作局官员监守自盗一事并不切实,造作局确实少了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和若干弹药火器,但并非造作局官员所为,臣一时不察,冤枉朝中同僚,请陛下降罪……”
说到这里,连秦堪都不禁暗暗钦佩这个王僚了。此人深谙说话艺术,一件泼天的大事从他嘴里说出来竟是春秋笔法一带而过,却给满朝文武留足了悬念,仿佛说漏了嘴似的,没指名没道姓便把这件大事给捅了出来。
按说王僚把话说到这个地步,朱厚照如果没昏庸到丧心病狂程度的话,便该闻弦歌而知雅意了,毕竟人家话里虽然明着请罪,但悬念却是非常吸引观众的,构陷造作局官员是小事,四百门火炮不见才是大事,是个人都应该问一句的。
然而朱厚照的表现却不像人,至少不像正常人。
坐在龙椅上的朱厚照飞快朝人群中的秦堪扫了一眼,然后装作漫不经心地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既然你主动认了错,朕岂能不依不饶?这事朕原谅你了……诸卿还有事奏吗?没事散朝。”
“啊?”无数官员惊愕地看着朱厚照。
皇上这反应……不对呀!江山是你的,朝廷是你的,火炮自然也是你的,你家东西被人偷了,身为主人怎么表现得好像只是借给邻居一瓶醋那般轻描淡写?
四百门火炮啊,一字摆开几轮连击,京师城都足够被轰成渣了,岂能真如借瓶醋出去那么儿戏?
站在殿中的王僚惊愕之后,顿时脸孔涨红,有些气急败坏了,朱厚照的反应显然超出了他的计划。
“陛下,四百门新制佛朗机火炮不见了啊!”王僚大急道。
满殿忽然一静,站起身准备闪人的朱厚照不得不再次落座,心虚地摸着下巴含糊其词:“四百门火炮……从造作局消失了?这个……是不是你们数错了?”
王僚气道:“臣今年三十有六,陛下觉得臣会算错这种连稚龄小儿都不会错的事吗?”
朱厚照正色道:“那可不一定,虽说君子六艺里有‘数’之一艺,但你们谁敢保证自己精通六艺?比如说,一个水池两根管,一根水管每时辰进水六千斤,另一根水管每时辰出水四千斤,问多久能把这水池装满,王僚你算得出吗?”
王僚一滞,接着厉声喝道:“一头进水,一头出水,这是哪个奸佞妖言惑众,给陛下出这么无聊的题目,应该拉出去斩了!”
“咳咳咳……”
人群中的宁国公秦堪不幸躺枪,毫无征兆地呛咳起来。
秦堪咳了许久方才在满朝文武怪异的目光中停下来,接着露出苦笑。
朱厚照这般胡搅蛮缠自然不是毫无因由的,诚如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不事先禀奏的话,一顶意图不轨的帽子是摘不掉了。所以勇士营将士动手之前,秦堪便已入豹房向朱厚照禀明了此事,告诉朱厚照这四百门炮是要列装新战船,用来轰击倭寇栖身的海岛,以及未来海上与倭寇必然的遭遇战所用。
出海行商秦堪早已算上朱厚照的一份,而且是最大的一份,将来每船货物盈利所得,至少有四成是属于内库的。从造作局弄四百门炮将商队武装到牙齿,如此好事朱厚照岂能不准?事实上朱厚照早知此事,今日被王僚捅了出来,朱厚照只好含糊推诿,顾左右而言他,把话题带偏了十万八千里。(未完待续。。)
第六百五十六章 风暴来临(下)
金殿上的气氛极为怪异,一众文官的表情今日格外冷漠,虽然只有王僚一人在殿内大作文章,可其余众臣面无表情一言不发的反应本身就很不正常,像一只无形的黑手渐渐露出了原形。
朱厚照带偏话题的计划完全无用,小昏君有他的执着,每次殿上碰到棘手的事他总试图转移话题或直接逃避了事,结果没一次回避成功,可他似乎从来没吸取过教训,乐此不疲地一次次回避,回避的方式比刘良女当初指着他鼻子让他滚更生硬。
“陛下,四百门佛朗机炮不见,此事非同小可,臣请陛下彻查!”王僚开始舞剑,其意不善。
从明面上说,王僚的请求并没错,不仅没错,而且非常必要。四百门火炮不是小事,它甚至可以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这种能把人间一切变成渣渣的大杀器必须只能掌握在朝廷手里,若流失出去哪怕只有一门,都有可能造成不小的祸事,更何况整整四百门。
朱厚照急了,坐在龙椅上颇为焦灼地扫了人群中的秦堪一眼,然后摸了摸下巴,道:“查……这事当然要查,宁国公秦堪,朕命你遣锦衣卫好好查查这事,查清楚了速速禀报朕……”
殿内所有文武官员,不论知情的还是不知情的,他们的脸全都黑了。
这小昏君拉偏架未免拉得太明显了,造作局的官员刚刚还亲口承认是御马监勇士营所为,眼下只须将御马监掌印苗逵召来当面对质一番。一切便真相大白,小昏君却偏偏下令锦衣卫去查,缓兵之计实在是太拙劣不堪了。
王僚脸上浮出冷笑,大声道:“陛下不必麻烦锦衣卫了,臣是言官给事中,有风闻奏事之权,臣说的每一件事皆有据可查,据臣所知,那四百门火炮已被御马监运往了天津,在这金殿之上。臣想当着满朝文武的面问一下宁国公秦公爷。你可知这四百门炮用作何途?”
大殿又是一阵寂静,所有人扭头,无数道目光顿时投注到人群中不显山不显水的秦堪身上。
王僚话至于此,许多大臣脸上露出喜色。终于指向秦堪这奸佞了。自刘瑾亡后。这一天他们已等待了很久。
被无数道目光注视着的秦堪却面不改色,脸上不兴一丝波澜,双目半张半阖如入定老僧。
等了许久不见秦堪回答。王僚不由愈发愤怒,向前跨了一步,冷笑道:“秦公爷能否放下架子,为下官解惑?”
秦堪终于睁开眼,淡漠地朝王僚瞥去,随即又把眼睛闭上,淡淡道:“王大人如此咄咄逼人,可是在审讯本国公?按律,刑部,大理寺,锦衣卫和东西二厂皆有缉拿审讯之权,但本国公可从来不知道言官也有审讯权,七品言官金殿指问当朝国公,是为邀买直名还是以下犯上?”
王僚被秦堪拿话一顶,脸色顿时铁青,还没说话却见朝班中又站出一人,正是右都御史掌院事屠滽。
“哼!王僚品阶微末,问不得秦公爷,不知本官可有资格问一问?”
秦堪暗暗一叹,屠滽为人清直,或许并未参与文官勾结海商一事,但从刘瑾乱政时期开始,屠滽便一直对八虎和他不假辞色,固执地认为秦堪和刘瑾一样都是祸国奸佞,是以处处针对。
于是秦堪当即浮起笑容,道:“屠大人自然问得,本国公当知无不言。”
“那好,本官敢问秦公爷,王僚所言四百门火炮之事,秦公爷可知去处?”
秦堪笑容忽隐,白眼一翻:“不知道。”
这句回答令满朝大臣非常无语,实可谓无赖之极,屠滽被噎得差点背过气去,指着秦堪抖抖索索。
正是大出风头的王僚不甘寂寞地又开口了,嘿嘿冷笑道:“秦公爷揣着明白装糊涂,下官索性代您说了吧,那四百门佛朗机火炮已被连夜送往天津,天津港口正在造船,眼下已造了五艘大福船和若干千料战船,四百门火炮就是为了列装这些船只,而这些船足以组成一支强大的舰队出海远赴藩国,秦公爷,据下官所知,这些新船正是奉你的命令建造,从去年便开始动工了,下官敢问公爷,你建这支舰队意欲何为?”
秦堪再次沉默,双目半阖不言不动,仿佛睡着了一般,在殿内无数不善的目光注视下,沉默许久方才淡淡道:“造船当然是为了出海,不然还能干什么?”
“出海何为?”
“出海打鱼……”
“噗——哈,咳咳咳咳……”朱厚照很不合时宜地喷笑出声,才笑了一声顿觉场合不对,急忙用咳嗽掩饰。
王僚被激怒了:“这里是金銮殿,秦公爷请庄重,舰队列装四百门佛朗机火炮难道也是为了打鱼吗?当王某和满朝文武公卿是傻子不成?”
秦堪叹道:“本国公真不知王大人的进士是如何考中的,《庄子。内篇》有云:‘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王大人试想想,几千里的大鱼,用四百门火炮轰它,过分吗?过分吗?不过分啊!少于四百门火炮,你把鲲的骄傲和尊严置于何地?”
“哈哈哈哈……”龙椅上的朱厚照再也忍不下去了,终于破口大笑起来,笑得前仰后合,眼泪直流,不停地用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