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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召见钱宁之前,秦堪便已得到了他的一切信息。
和刘瑾的经历如出一辙,钱宁本不姓钱,幼时被卖到一个名叫钱能的太监家里,于是改了姓,钱能死后宫里推恩,钱宁因宦官养子的身份受了义父的福荫,这才进了锦衣卫当了百户。
经历很普通,也很清白,能进锦衣卫并且当上百户的都是清白人家,或世袭或荫恩,背景有问题的人不可能进入这个直属皇帝的铁血系统。
打从看到钱宁起,秦堪便一直没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钱宁的表情,没错过他脸上任何一丝表情。
表情很完美,恭敬,兴奋,忐忑……这些元素都能从他脸上看出来,分寸把握得很好,丝毫不做作,只是那双看似清澈的眸子里透露出极度的渴望,和一股子野心勃勃的味道。
秦堪越看越不满意,眉头微微拧了起来。
李东阳没说错,这人显然不是善类,这一点秦堪并不介意,还是李东阳的老话,他秦堪也不是什么善茬儿,再说锦衣卫里也确实很难找出一个善类,好人在锦衣卫里是待不下去的。
秦堪不怕用恶人,但钱宁这种恶人,火候还不够,还需要磨练。
端起手上的茶盏盖儿,秦堪吹拂着茶水面上的零星茶梗,慢条斯理地啜了一口茶水。
钱宁的头垂得更低了,他依稀能感觉得到氤氲如迷雾般的茶盏后面。有一双眼睛能直透朦胧的雾气,看穿他的心灵。
将茶盏轻轻搁在案几上,秦堪终于缓缓开口。
“钱宁……”
“属下在。”
秦堪笑了:“不用装出这副样子,你再恭敬我也不会拿你当好人,我喜欢跟聪明人说话,却不喜欢跟爱演戏的人说话,太累,也太假。”
钱宁浑身微微一颤,恭声道:“公爷在属下眼里是天一般的大人物,属下不敢不恭敬。”
秦堪的目光很温和:“昨晚我不小心烧了李东阳大学士的房子。你是怎么知道的?”
钱宁神情自然道:“回公爷的话。昨夜正好轮到属下领弟兄们巡视内城,当时公爷和贵友闹出的动静……呃,有点大,属下当即便赶到了李府前。恰好见公爷跑远。而李大学士穿着里衣站在门前破口大骂。属下慌了神,担心公爷可能遇到了麻烦,于是马上站出来把这个麻烦担下了……”
“为何要主动出来为我顶罪?”
“公爷是锦衣卫指挥使。您的麻烦就是整个卫中弟兄的麻烦,属下能为公爷分忧,实为生平幸事。”
秦堪笑得愈发灿烂了,这话听着真舒服,如果是丁顺李二说出这番话,秦堪一定会亲昵地踹他们两脚以示表扬,而钱宁说这些话,秦堪只回以淡淡的微笑。
这就是心腹与非心腹的待遇差别。
“钱宁,你是个有上进心的人,我喜欢下面的卫中弟兄都有这份上进心,但是仅仅有上进心还不够,要想有个敞亮的前程,自己用双手去拼,去挣,军中功名只在马上取,你以为然否?”
钱宁微微有些激动:“公爷说的是极,属下牢记在心,只求公爷能给属下一个亲手挣取功名的机会。”
秦堪眼睛微微眯起,思索半晌,缓缓道:“如此,我便给你一个挣功名搏前程的机会,过几日我有一位朋友要启程离京,巡抚江西,你领麾下百户弟兄一路保护他,若能保他周全,让他全须全尾地回京,我升你为锦衣卫西城千户。”
钱宁大喜,猛然抬头,重重抱拳道:“属下誓死保那位大人周全。”
秦堪沉声道:“你要记住,他的命很金贵,不容一丝一毫闪失,若他在巡抚江西时有什么三长两短,钱宁,你趁早在江西拿刀抹脖子吧,回了京可就不会让你死得那么痛快了。”
钱宁浑身一凛,急忙道:“属下保证公爷的贵友一根毫毛都不会少,属下愿立军令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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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朝廷的任命终于下来了。
汀赣巡抚领佥都御史衔,这是王守仁的新官职,这是秦堪为王守仁积极奔走,以及王守仁的父亲王华在朝中积累多年的人脉换来的结果。
拿到吏部任命的第二天,王守仁便整理好了行装,拜别了老父亲上路了。
京师德胜门,历来是朝廷大军开拔出京征讨四方的必经城门,取“得胜凯旋”之意,故名德胜。
德胜门外,在众侍卫的层层护侍下,秦堪亲自相送王守仁。
王守仁没穿官服,只着一身玄色长衫,而钱宁则一身家仆护院打扮,威风凛凛站在王守仁身后,像一只忠于主人的恶犬,马车四周围着一圈锦衣卫,都是钱宁的下属。
今天的王守仁形象有点不佳,眼眶一只青一只黑,眼袋微微充血肿起,嘴角一片青紫,右边脸颊也肿了一块。
本来应是“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的伤感送别场面,却因王守仁这一脸的伤痕而变得颇带喜感,反正秦堪看着他时只想笑,又觉得不礼貌,只好使劲忍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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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伯虎伤情
“王兄今日看起来特别的英俊,不仅气色好,而且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意气风发的味道,实在是风采照人,引人敬仰啊……”秦堪憋着笑损人。
新任的王巡抚似乎没有任何升官后的喜悦,反而垂头丧气如同打了败仗的溃兵,听秦堪这句话后王守仁的脸色愈发青中带绿。
“幸灾乐祸?”王守仁朝秦堪挑眉。
秦堪正色道:“敬仰,真的是敬仰,别无他意。”
王守仁重重叹气:“我发现我自从认识你以后就没走运过,刚认识你时便被你用大炮轰,后来被刘瑾贬谪,好不容易走完了霉运想干点风雅的事吧,我又倒霉了……”
“说得我跟扫帚星似的,王兄你倒霉可跟我没什么关系,那晚可是你哭着喊着要我带你去偷酒的,本想拒绝你吧,又见你倒霉这么久难得高兴,只好勉为其难答应,谁知咱们运气不好被人逮了个正着,王兄,你的运气果真倒霉到家了,是不是考虑去寺庙里请老和尚给你开个光?”
王守仁气得脸颊一扯,却扯动了脸上的伤痕,痛得他直吸凉气。
“都是李东阳的家仆揍的?”秦堪的语气很同情。
“李府倒比较客气,只是揍了我一顿,后来被家父派人把我接回来,那一通揍才叫真的狠厉,我小时候跟父亲说要当圣人,父亲都没这么照死里打过我……”
秦堪肃然起敬,转身朝王家方向拱了拱手:“令尊高风亮节。大义灭亲,可敬可佩……”
王守仁冷着脸道:“你这张毒嘴损够了没有?”
秦堪哈哈大笑:“够了,够了……”
分别在即,秦堪的神情严肃起来,注视着王守仁,肃然拱手道:“阳明兄,此去江西凶险万分,你一路小心……”
指了指钱宁和他手下的百余名校尉,秦堪道:“我能给你提供的保护只有这么多,人再多就不合适了。他们会保你周全。若发现事艰难为,当速速抽身回京,你不能出事。”
王守仁的笑容透着自信:“放心,我不是百无一用的书生。更不是那种迂腐的腐儒酸丁。圣人之学可安邦定国平天下。今日总算有了机会可以一展我之所学,贤弟安坐京师,且看我如何一手搅动江西风云!”
二人拱手道别。王守仁进了马车,临走时秦堪特意深深看了一眼钱宁的背影,钱宁似有所觉,转过身朝秦堪单膝一跪,什么也没说便转身上路。
秦堪嘴角露出了轻笑。
王守仁是个好人,但他在史书上的名声却不完全是好人,对付叛军乱民时,这位王圣人下手可着实狠厉毒辣,毫不留情,如今再加上一个绝非善类的钱宁陪他上路,他们能在江西干出什么事来,真的很期待呢……
…………
…………
回到繁华喧闹的城里,秦堪骑在马上缓缓而行,一道矫健的身影匆匆行来。
丁顺靠近秦堪的马旁,低声禀道:“公爷,有个坏消息……”
秦堪皱眉看着他,朝他挑挑眉,示意他接着说。
丁顺继续道:“公爷的挚友,姑苏唐寅前些日子不知何故离开了京师,据说当时他满怀失意地跟某位青楼姑娘说他已了无生趣,打算离京游历天下,消遣愁绪。”
秦堪苦笑数声,唐寅为何离京他比谁都清楚,都说情场如战场,情场就是这么残酷,唐寅的情场更是修罗地狱,因为他有一个无法战胜的对手,既然无法再争,只能黯然退出,这回他受到的伤害不小,不仅仅是失恋,大约连男人的尊严也赔进去了,离京游历一番也好,心头的伤也许会好得快一些。
“离京游历算什么坏消息?”
丁顺叹气道:“离京当然不算坏消息,可这家伙不知怎的游到江西南昌去了,刚刚收到隐藏在南昌的锦衣卫探子密报,他们在南昌城内发现了唐寅的踪迹,据说每日在酒肆买醉**,神情颇为失意……”
秦堪闻言背后顿时冒出一层冷汗,失声道:“他怎么跑到南昌去了?”
丁顺叹道:“是啊,南昌城如今是个一点就着的火药桶,宁王的叛乱眼看就要发动,唐解元这个节骨眼上跑去南昌,这,这简直是把脖子往刀口上送呀,况且据说宁王沽名钓誉,最喜招揽天下名士为其幕僚,唐寅在南昌城里一露面,宁王怎会放过他?唐解元若跟宁王谋反的事搅和在一起,待到平定叛乱之后,怕是连公爷您都难以保住他的性命了……”
秦堪急道:“快,八百里快骑传令,叫南昌的卫中弟兄不惜一切代价把唐寅弄走!”
“公爷,命令属下已发出去了,但怕是来不及啦,此去南昌就算八百里快骑,也得不眠不休跑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