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抬头注视龙椅上索然神伤的朱厚照,杨廷和语气仍如当初春坊授课时一般坚定。
“所以陛下不应该滥用圣旨,圣旨等同于君权。君权可用,但不能滥用,昨日陛下无端封了二十多位公侯,显然是在滥用君权,陛下此举无异于自损皇威,臣等见之,无不心寒惶恐,臣请陛下收回圣旨!”
殿内二十多名大臣同时跪下,各自从怀里掏出一张黄灿灿的绢纸高举过头,异口同声道:“君赐之爵,臣等无法消受,臣请陛下收回圣旨。”
二十多双手各自托捧着圣旨,众人心中却各有不同滋味。
不论文官还是武将,谁不希望自己能够升官封爵,福荫子孙?明知皇帝是在胡闹,昨日宣旨的一刹那,仍有不少人心脏漏跳了两拍。
多希望这份圣旨是真的啊……
朱厚照吸了吸鼻子,苦笑数声。
刚才只是发了一通久积心底的牢骚,其实他自己也很清楚,君臣之间的矛盾是永远无法解决,无法消除的,哪怕把殿上所有的大臣全都杀了,换一批听话的臣子来帮他治理江山,矛盾照样存在,而且只会越来越激烈。
既然解决不了,那么,便与他们周旋吧。
到底是少年性子,刚才还在失意神伤的朱厚照忽然换了一副笑脸,刚才的不快似乎烟消云散,只有偶尔一闪而过的目光里,透露出心底深处的无可奈何。
“君赐之爵,无法消受,嗯?好理由。”朱厚照淡淡一笑。
杨廷和沉声道:“有过则改,陛下仍不失明君,老臣恳请陛下收回圣旨,昨日的荒唐事满朝文武只当没发生过,陛下觉得如何?”
向来脾气刚烈的杨大学士竟说出这句话,可算是卑微忍让之极了,现在他只想赶紧结束这场荒唐的闹剧,却不敢再训斥朱厚照一句重话,刚刚朱厚照发的那一通牢骚令他感觉到,这位少年天子心性正在渐渐成熟,昨日之事乍看荒唐,实则也是对君权势弱的一种抗议,若再训斥他,恐怕真会将他彻底激怒,那时满朝文武可就不好收场了。
朱厚照看也不看那二十多位跪在殿中央的大臣,却侧头看着杨廷和。
“朕若收回这些圣旨,那么秦堪封爵之事……”
杨廷和立马截断朱厚照的话头,断然道:“山阴侯或有寸功,但功不至封国公,此事断不可为!”
说完杨廷和垂首躬身,静静等待朱厚照大发雷霆。
满朝文武等了许久却没动静,忍不住往龙椅上看去,却见朱厚照不仅没发脾气,反而嘴角勾起一抹诡异的笑容。
“朕知道了,也罢,昨日朕发下二十三道圣旨,现在全数收回,至于给你们封的爵位……”
二十多人齐声道:“臣无寸功,无颜受爵。”
“甚好,退朝吧。”
朱厚照起身,当先离开了金殿,群臣山呼万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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内阁三位大学士并肩走出殿门,三人眉头深锁,神情冷峻。
“介夫今日又驳了陛下欲给秦堪晋爵的提议,依陛下的脾气早就当场暴跳如雷了,刚才陛下为何毫无动静?”梁储拧着白眉问道。
李东阳扭头朝谨身殿方向看了一眼,目光若有深意,却闭口不说一句话。
杨廷和苦笑道:“陛下的性子老夫越来越摸不透啦,搞出这么多事,其实陛下无非就是想给秦堪晋爵,可是秦堪这人行事正邪不分,身为国侯又领着锦衣卫,已然权势熏天,若再让他晋了国公,岂不是愈发无法无天了?老夫知道刘瑾被诛是此子幕后所为,在老夫心里秦堪算不得坏人,但我还是对他有些忌惮,还是我刚才在殿上说的那句话,权力必须要有所制约才不至于失去控制。”
梁储点头,笑道:“介夫说的却是谋国之言,一片公心呀,秦堪此人太复杂,好事也做过,坏事更是做过不少,老实说,此子确实令朝中上下许多同僚忌惮,可惜他不知给陛下灌了什么**汤,竟令陛下不惜自损皇威,用这种撒泼耍赖的法子给他晋爵,此人对陛下影响太深,恐非好事……”
二人说着话,却见李东阳在一旁不言不语,梁储好奇问道:“西涯先生似乎对陛下晋秦堪之爵一事并无太大抵触?”
李东阳苦笑道:“抵触有用吗?你们以为陛下真的会善罢甘休?这已不是晋不晋爵那么简单了,陛下本是少年,素爱面子,以往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总被咱们驳回,陛下对咱们大臣的怨气越来越深,秦堪晋爵一事恐已到了爆发的边缘,区区一个国公爵位,咱们何妨答应算了,否则老夫预料此事只会越闹越大……”
目光深深注视着梁储和杨廷和,李东阳叹道:“二位,陛下再年轻再胡闹,终究是咱们的君主,退一步有那么难吗?”
梁储和杨廷和沉默不语,心中却仿佛压了千斤重石。刚才朱厚照的表现太奇怪了,特别是退朝前嘴角那一抹诡异的笑容,令二人心底本就不踏实,李东阳如此一说,却令二人愈发难以抉择。
晋爵之事,可大可小,其实细细想来,这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若因此而闹到君臣决裂,亦非朝臣之愿。
三位内阁大学士各怀心思,刚走到午门,李东阳忽然脚步一顿,捋着长须若有深意道:“陛下怕是要出招了……”
梁储和杨廷和一楞:“西涯先生此言何意?”
李东阳还没答话,却听见宫内一阵杂乱零碎的脚步声。
四五名身穿圆领绛色服饰的小宦官一手倒拎着拂尘,另一手高高托举着好几卷黄绢,不知有意还是无意,经过三位大学士身边时纷纷扬声大喊。
“陛下有旨,封户部司库刘亦扬为淮山侯,封兵部主事宋辉为襄阳侯,封大理寺少卿黄朴为思国公——”
“陛下有旨,内城西直门守门小卒李二柱戍守城门十年劳苦功高,赐封西直侯——”
“…………”
梁储和杨廷和目瞪口呆,只觉被当头一盆冷水淋下,从头凉到脚。
众多朝臣跟在三人身后,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
“还来?!!”梁储嘶声咆哮。
杨廷和气得跺脚瞋目大叫:“昏君!昏君!你难道非要和朝臣们对抗到底吗?”
三人吼完之后面面相觑,发现彼此都是一副震撼表情。
这已不是胡闹,这是朱厚照的意志,当今皇帝的意志!
少年皇帝渐渐长大了,他有了他必须坚持的东西,这次他不打算妥协。
作为曾经的帝师,杨廷和仿佛今日才发现这位少年天子有着如此固执的一面。
三人脸色阴晴不定犹豫片刻,杨廷和重重一跺脚,指着前方撒丫子跑远的小宦官对身后大臣们道:“诸位赶紧拦下他们!我们三人去谨身殿面君!”
朝臣分作鸟兽散。
…………
…………
谨身殿前,三位内阁大学士垂头丧气跪在高高的门槛外齐声禀奏。
“臣等恭请陛下晋山阴侯之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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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七章 晋爵之喜
“……山阴侯秦堪者,允文允武,文成武德,性义行良,是宜褒编,钦晋宁国公,世袭罔替,永锡天宠,钦哉。”
这是正式的晋爵圣旨,由司礼监拟笔盖印,内阁三位大学士照准,通政司核实,连宣旨的人都由宦官换成了正式的翰林待诏学士。
君臣一番针锋相对又拐弯抹角的争斗,双方,当然,主要是大臣这一方衡量了得失之后,秦堪终于被晋为合理合法的宁国公,其过程不可谓不崎岖。
…………
侯爷晋升成了国公爷,整个秦府一片欢腾。
老管家二话不说搬起梯子如同攻城似的往大门外冲去,两名杂役扶着梯子,管家一步步踩上去,将原来的“剌造山阴侯府”的黑底金字牌匾摘了下来,模样就跟陈真踢日本人道场似的,分外欣喜,也分外欠抽,也不知这老家伙多看不顺眼原来秦府原来的这块牌匾,令新晋秦公爷隐隐有种想弄死他的冲动。
换下旧牌匾,老管家不知从哪儿请出早已造好的国公府牌匾,仍旧是黑底金字,静静地透出一股威严气息,老管家深情而专注地抚摩着它,叫人取过一块绒布,当着秦府上下的面郑重其事跪在牌匾前,仔细地擦拭起牌匾上的灰尘,神情庄严肃穆得如同入党宣誓一般。秦堪敢肯定,老家伙擦自己祖宗的牌位都没这么细心过。
“差不多得了啊,不就换块匾么?至于搞得像祭祖似的吗?”秦堪实在受不了老管家那副深情款款恨不得把牌匾娶回家当老婆的样子。恶心极了。
“侯爷……哦,不对,老汉该死!”管家轻轻自扇一个嘴巴子,笑道:“国公爷,这牌匾可不能慢待呀,它是富贵人家的气运,国公爷气运昌隆,所以牌匾看起来璨璨生辉,光彩夺目,显示咱们国公府日后愈发富贵逼人。牌匾暂时挂在门楣上。老汉敢肯定,不出三年,咱们府里的牌匾又要换了,朝廷说不准会给国公爷封王呢……”
秦堪失笑摇头:“封王?越说越离谱了。你以为王爷是那么容易封的么?”
管家笑道:“可不是那么容易吗。当今天子上下嘴皮子一碰。您的国公爵位不就来了?”
秦堪苦笑,上下嘴皮子一碰,说得多轻巧。自己这个国公爵位,朱厚照几乎拼了老命,差点跟大臣们彻底闹翻才帮自己争取来,其中艰辛外人怎知晓?
新牌匾在管家的指挥下缓缓升起,挂在秦府门楣正中。“剌造宁国公府”几个大字在阳光下散发出金色的光芒,随着牌匾挂上,秦府上下的气氛也赫然出现了变化,一种浓郁的威严气息扩散开来,府里下人们纷纷敬畏地看着牌匾,噤若寒蝉。
国公啊,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