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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帝缓缓摇头:“大明没你说的那么好,刘先生莫哄朕开心了……”
一阵剧烈的咳嗽,弘治帝苍白的面孔浮上几许潮红,张皇后急忙轻轻为他抚背。
弘治帝喘息许久,注视着面前的六位肱股之臣,深深地道:“……朕拱垂天下十八年,各位不离不弃,全力辅佐,这些年来朕让你们受过委屈,受过责骂,也因政见相左而伤过你们的心,各位,对不住啦,辛苦你们了,若有下一世,朕绝不再当皇帝,来生有缘相见,我等抛却世俗身份礼仪,朕只愿做一个与你们知心交命的朋友,偿还你们这一世的辛苦。”
一番动情的诀别之言,引得殿内六位老臣再一次嚎啕大哭起来。
弘治帝神情渐渐充满了忧虑,缓缓道:“朕有太多的未了之事,走得不甘啊!太子厚照,聪明仁孝,至性天成,是一块可雕琢的璞玉,然而朕过往忙于国事,疏忽了对太子的栽培,朕死后太子即位,恐有许多不容于朝臣之举,尔等是弘治朝的老臣,身负大明江山兴衰荣辱重任,还请各位像这些年辅佐朕一样,尽心尽力辅佐太子,让他做一个英君明主,勿使失德丧行,为万世唾骂。”…;
刘健等人伏地叩头应命。
交代完后事,弘治帝似乎很累了,疲倦地摆摆手。
“如此,朕走得安心了,你们退下吧。”
刘健等人磕头,大哭着起身,缓缓退到殿门边,六人站在门边依依不舍地看着弘治帝,弘治帝似有所觉,抬头朝他们艰难地一笑。
殿门慢慢关闭,弘治帝最后一抹笑容仿佛仍残留在他们眼底。
辅佐多年的一代英主,留给他们的只有最后这一抹诀别的笑容。
…………
…………
乾清宫内又恢复了寂静,隐隐听得到周围太监宫女们低低的啜泣声。
弘治帝怔怔看着身前哭泣不止的张皇后,伸出手似乎想抚摸一下她俏丽的面容,手伸到半途却无力地垂下。
“皇后……朕这些年为治理天下忙得天昏地暗,不但疏于对厚照的教导,也疏于对你的宠爱,皇后,对不住啦……”弘治帝说着眼中又溢出了泪水:“天下被朕治理了十八年,说着中兴,其实仍旧千疮百孔,儿子疏于管教,妻子疏于怜爱,朕这一生思来犹觉失败,家国天下,一事无成……”
张皇后泣道:“陛下不要这么说,你是位好皇帝,好父亲,……也是位好丈夫,历数各朝各代,只娶妻一位的皇帝,千古以来,唯陛下一人矣,臣妾能嫁你,是此生最大的幸福。”
费力地抬起手,抚摩着张皇后仍旧光滑如绸缎般的脸庞,弘治帝流着泪叹了口气,道:“若朕还能活一日,哪怕一个时辰,朕将抛掉所有的朝事政务,剩余的时光全部陪着你,朕只想如当年一般,亲手为你画一次眉……”
张皇后怔怔瞧着自己的丈夫,泪珠如雨般坠落,终于忍不住大哭起来。
一对天下最尊贵的夫妻,余生还剩下多少?
我生待明日,万事成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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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零九章 弘治大行(下)
乾清宫的殿门被人粗鲁地踹开,伴随着朱厚照的哭声,打破了殿内这对夫妻最后的独处和诀别。
朱厚照踉跄着奔到弘治帝榻前跪下,抓住他的手哭道:“父皇,他们说你醒了,是不是身子已经好了?”
弘治帝怔怔注视着他世上唯一的骨血,眼泪越流越多,脸上却绽开了笑容。
“厚照,父皇一直在等你……”
听到这句仿佛临别的话,朱厚照心中徒然一沉,神情呆滞如遭雷殛。
“父皇……”
轻轻抚摸着朱厚照的头顶,弘治帝满腔的无奈和痛苦。
他何尝愿意扔下这锦绣江山和贤妻孝儿?但能多活几年,哪怕做个无权无势的平凡百姓他也愿意,可惜天不假年,如之奈何?
弘治帝喘息着努力撑起身子,张皇后急忙扶着他的胳膊将他扶起,靠坐在床榻边。
泪水在眼眶中折射出一道模糊颤抖的身影,弘治帝虚弱地咳了两声,凄然笑道:“厚照,以后你要当一个好皇帝,父皇一生的心血全部倾注在这大明江山里了,你莫将它败了,否则将来你无颜见父皇和列祖列宗,记住啊,做个好皇帝……”
朱厚照大哭道:“父皇说的什么话?儿臣一句也听不懂……”
弘治帝叹息着笑道:“父皇……要向你告别了,父皇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那里没有大臣们的吵吵嚷嚷,没有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内忧外患。也没有堆积如山令人喘不过气来的奏本,父皇这一生过得很累,父皇想休息了……”
朱厚照哭得肝肠寸断:“父皇休息便是,儿臣帮你做这些,你不要死,好好看着儿臣,教教儿臣怎么当皇帝。父皇,儿臣尚幼,您怎忍心弃我而去?”
“孩子。父皇护不了你一辈子,你要学着自己长大,将来好好孝敬你的母后和太后。本来你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可惜他们幼年早夭,唯独剩了你一个,由此看来,你是个有福分的孩子,江山交到你手里,朕很放心。”
“父皇,儿臣不想当皇帝,只要父皇好好活着,儿臣愿在父皇羽翼下当一辈子的太子……”
弘治帝笑了。一边咳嗽一边努力地喘息着,仿佛想为自己多争取一点淡薄的生机。
“莫说胡话了,……厚照,你的责任很重,父皇这个皇帝当得不好。治理了十八年,江山社稷仍然隐患重重,北有蒙古伯颜猛可岁岁犯境,南有倭寇扰我沿海疆土,西有四川土司频频造反,父皇本想多活些年头。把这些隐患全部剪除,交给你一个干干净净的太平江山,让你享一世无忧无虑的荣华富贵,可惜天不假年,父皇终究来不及去做了,这些事情以后全靠你了,厚照记住,徐徐图之,不可过急,你是个毛躁的性子,但军国大事不能毛躁,妄动刀兵则伤国运气数,凡事多听听内阁大学士们的意见,不要任性妄为。”
朱厚照哭着使劲点头:“儿臣知道了。”
交代完这些,弘治帝忽然觉得心中一阵轻松,担负已久的重担,伴随着对皇后和儿子的愧疚,这一刻全都卸下了。
从儿时深宫里日夜的提心吊胆,到登基为帝后的如履薄冰,为这遍地疮痍的江山社稷,弘治帝殚心竭虑,操劳半生,他真的累了。
看着弘治帝渐渐灰败的脸色,朱厚照顿知不妙,情急大哭道:“父皇,你不能死!你答应过的,忘了吗?你答应过儿臣,永远不死的!”…;
弘治帝喉头嘶嘶作响,正是临终灯枯之际,朱厚照的哭泣声仿佛从遥远的地方传来,他艰难地转过头,注视着此生唯一的骨血,虚弱地笑道:“对不起,父皇撒谎了,世上哪有不死的人?厚照,你……快长大,做一个……好皇帝……”
“父皇,父皇!儿臣亲手为你做了羹汤,儿臣这次做得很好喝,秦堪尝过的,他说很好喝,你睁开眼,喝一口好不好?喝一口你的身子就会好起来了。”
弥留之际,弘治帝意识模糊地点着头:“好,好……”
朱厚照扭头瞋目大喝:“来人,快把羹汤端进来!”
刘瑾端着一只白底蓝瓷的精致小碗匆匆走入,跪在朱厚照面前双手将碗高举过头顶。
朱厚照接过碗,用银勺试了试,羹汤尚温。
流着泪舀了一勺羹汤,朱厚照屏住呼吸,将它递到弘治帝毫无血色的嘴唇边。
弘治帝笑了笑,艰难地张开嘴,银勺还未送入他口中,却见他的身躯剧烈地抽搐了一下,接着头往后一仰,再无一丝声息。
哐!
瓷碗从朱厚照手中悄然跌落,落在地上摔成碎片。
“父皇——”
随着张皇后的大哭,和太子朱厚照凄厉的嘶吼,深宫内所有的太监宫女和武士全部伏地跪拜。
皇宫午门上五凤楼的钟声忽然敲响,一下又一下,在深夜的京师城内传扬。
一群宦官匆忙向宫门跑去,深宫内外一片凄然尖细的嗓音。
“皇帝陛下大行,龙御归天——”
深夜等候在皇宫承天门外的文武大臣和公侯勋贵们自五凤楼的钟声敲响开始便一齐朝宫门伏地跪拜下来,哭声震天。
京师城内的百姓们也纷纷走出家门,远远地跪在承天门外,不停磕头哭泣。
“深山穷谷,闻之无不哀痛。吏民入临,有失声者。”
“臣民号恸,顿不能与。梓宫所过,哭声震野,其得人心之深,如此。”(国榷)
乾清宫外,秦堪静静地注视着殿内伏尸而泣的张皇后和朱厚照,心中亦浮上深深的哀伤悲痛。
沉默中,秦堪抿紧嘴唇,在殿外朝弘治帝的遗体远远地跪拜下去,郑重地磕了三个头。
磕完抬起头时,秦堪已泪流满面。
弘治皇帝陛下,穿越到这个时代,是我秦堪的福分,谢谢你治下的盛世江山。
未尽的遗愿,我秦堪会全力辅佐你的儿子完成它。
当之无愧的英明君主,一路走好!(欢迎您来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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弘治十八年五月初七,当朝皇帝朱佑樘病逝于乾清宫,享年三十五岁。
深夜的丧钟声在京师上空回荡,无数大臣和百姓聚集在承天门前,哭声震野,泪如雨下。
每个人的悲痛都是发自内心的,大明立国百余年,真正有作为,施仁政的皇帝并不多,从洪武永乐开始,一直到宣宗宪宗,这些帝王们或者暴戾,或者昏庸,施政风格不一而足,但若论真正施仁政的皇帝,唯弘治帝莫属。
不长不短十八年的努力,他赢得了天下人的民心。
宫内的太监宫女们开始忙碌起来,一条条早已备好的白绫孝带被太监们捧出来,绑在每个人的腰间和头冠上,礼部和道录司的官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