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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其说是卖,不如说是故意羞辱!”见话头终于又回到了正题,常三石深吸了一口气,大声补充,“八百文,他以每个人士卒一头驴的价钱,将俘虏卖给了附近的几个庄子。让大伙再转手交给丰县官府!”
“噢!怪不得老三你如此佩服他!原来看出他是想走方谷子的老路!”副帮主龙二如梦初醒,撇着嘴冷笑。
方谷子,是蒙元定海尉方国珍的绰号。此公早在四年之前就造了反,带领一票弟兄雄踞于舟山一带,专门对往来的色目货船下手。色目商人不堪其扰,买通的蒙元朝廷,派出水军去征讨他。结果水军却被他打了个大败,连领兵的主帅朵儿只班都给此人给活捉了去!
那方国珍抓到了朵儿只班后,却不枭首示众。而是好酒好菜招待一番,再送上盘缠,请求对方替自己给朝廷带话,愿意接受招安。
蒙元朝廷的兵马不擅长水战,便只好招降了他,委了一个定海尉的官职,想把他骗上岸后再徐徐图之。方国珍接到了蒙元朝廷的招安文书,却不肯上当。先把官服穿在了身上,打着蒙元朝廷的旗号继续对过往商船敲诈勒索。待钱粮都捞足了,便再度扯旗造反,顺手把温州城又给打了下来。
此后三年,这位方谷子与朝廷屡屡交手。每次打赢了,都要求升官受招安。每次招安后,不久便又造反入海。如此反来反去,如今已经成了东南沿海第一大势力。朝廷、水上讨生活的绿林豪杰、还有远道跑来大元做生意的色目船队,都得看他的脸色行事。
最近有消息说,蒙元朝廷已经再度拿出了漕运万户的职位去接洽了,就等方谷子大侠的回话。如果方谷子大侠嫌万户的职位也低,双方甚至还可以再商量。只求他能够消停下来,让大都城中的阔佬和阔佬们的色目盟友们,能继续安安稳稳地赚取海贸上的巨额红利。
能把蒙元朝廷逼到这个份上,这方谷子也算给江湖豪杰们争足脸了。眼下徐州军的驻地正卡在了运河上,想以方谷子为前车之鉴也不足为奇。谁料龙二帮主刚刚笑了两声,就被常三石用鄙夷的话语噎了回去,“嗤!方谷子又算什么东西?!与这位朱都督比起来,不过是夜猫子与大鹏鸟,他看中的那两只死老鼠,人家根本不会用眼皮夹一下?!”
“老三,你这话什么意思?!”龙二被说得脸上发烫,用扇子顶部指着常三石大声质问。
“如果只是想着讨好朝廷,他又何必定下那种羞辱人的价格?!眼下他手头又不缺钱花,八百文和白送有什么区别?!之所以要定这样一个价钱,是因为跟我打听到,市面上八百文可以买一头驴。大哥,二哥,你们两个想想,敢提刀杀官造反的豪杰,这两年咱们三个也见过不少了。谁想过如此狠狠地扇那狗朝廷的脸?!这把天下人分四等,是忽必烈下江南时定下的国策,七十多年来大伙都习惯了,包括这天下的读书人,谁曾经敢质问过它合理不合理?!而朱八十一这么一弄,这徐州红巾,便不再是群杀富济贫的草寇。无论穷的,富的,大字不识的,还有学富五车的,只要还记得朝廷那条蒙古法的人,有谁不会挑起大拇指来替他,替那徐州红巾叫一声彩!”
“然后呢,就引得朝廷以倾国之力来攻?气是出了,徐州红巾也被他摆到火炉子上!”龙二狠狠瞪常三石一眼,撇着嘴反问。
“是啊!这朱都督所做之事,听起来的确痛快。不过。。。。。”船帮大当家江十一在赞赏之余,也觉得朱八十一此举未免有失稳重,顿了顿,继续说道:“不过也彻底把自己摆到了一个最明显位置上。那朝廷闻听之后,恐怕拼着将运河砸烂了,也得先除了他们!唉——!”
“唉,老三,让我们怎么说你才好!”龙二也陪着叹了口气,鹅毛扇下阴风阵阵。
自己这个三弟啊,什么都好,就是太容易冲动了。那朱八十一所做之事听起来的确过瘾,但岂是智者所为?这个时候的智者,就该把头缩起来,看着朝廷的兵马去打别人。然后躲在一边慢慢发展壮大,以待将来之机。
“那徐州军卡在运河之上,即便不打出驱逐蒙元的旗号,朝廷能放过他们?!”常三石的情绪立刻变得非常激动,看着两位结拜兄长的眼睛,大声嚷嚷。“既然早晚都得打,还不如做得干脆一些,把旗帜挑明了,以战求生!只要他们能保持今天这种战斗力,朝廷的兵马再多又能如何?大不了弃掉徐州,转战他处。只要他肯继续给汉家儿郎争这口气,肯定有仁人志士成群结队地追随过来!”
注1:在罗贯中之前,三国演义已经以平话的方式于民间流传。早期的名字便是《全相三国志平话》,刘关张和诸葛亮等人物的艺术形象基本已经确定。
第七十二章 投效
第七十二章投效
一番话,说得大当家江十一连连点头。“倒也是!反正朝廷绝对不肯让他们永远卡在运河上。既然早晚都要打,不如摆明旗鼓打个痛快,即便败了,亦有后来者重拾战旗!”
“所以老三你就迫不及待地将官船交给了他们?也好!如果他们能替汉家儿郎出一口恶气,也不枉了咱们今天的支持!”副帮主龙二虽然依旧不看好徐州红巾军的前途,却也认可了常三石先前的作为,不再指责他急匆匆把红巾军引到码头的举动过于草率了。
谁料常三石看法,却比其他二人深刻得多,笑了笑,继续说道:“如果只是举起了一个让人解气的旗号,我也不会如此急着往回赶!大哥,二哥,我问你们,咱们船帮规模和实力虽然都不算差,从官府到江湖,有人曾经拿正眼看过咱们么?”
“这——,唉!!”他不提这茬还好,一提,其他两位当家又是相对着长吁短叹。俗话说,车船店脚牙,不死也该杀。这下九流的行当里,操车弄船和出卖苦力的,是最被人瞧得轻贱不过。甭看船帮上下把持着一条运河,要钱有钱,要人有人,却唯独没有什么江湖地位。
在官府眼里,他们不过是一群卖力气吃饭的苦哈哈。在运河上往来商贩眼里,他们除了是苦力之外,还多出来的另一种身份不务正业的地痞无赖。在真正的江湖大佬,绿林强盗眼中,他们却又成了一群可以帮助大伙销赃出货,打探消息的小混混。总之,走到哪里都上不了台面,没人真正拿他们当一回事!
“可那朱八十一,却答应回徐州后,跟咱们面对面谈如何在运河上通红巾军的关!”常三石越说越激动,眼睛里隐隐竟有了泪光。“大哥,二哥,当年你们冒着被杀头的危险帮助彭和尚躲避官府的追捕,他彭和尚除了有求于你们的那些日子之外,拿正眼儿瞧过你们么?前些年黄河泛滥,咱们船帮费劲九牛二虎之力,帮助官府把漕粮平安运往大都。那些官老爷们,肯在收税的时候,跟咱们商量到底该怎么个收法,怎么才能让船队走得更顺畅一些么?可那朱八十一,却是真正拿咱们当了人看。就凭这一点,我也愿意出全力帮他!”
“嗯!”大当家江十一手捋胡须,低声沉吟。把持着关卡的官老爷,跟通关的船队商量如何收钱,如何加速过关,这对他来说,的确是闻所未闻的新鲜举动。但就此认为红巾军对船帮高看了一眼,则未免有些太一厢情愿了。毕竟,具体规则和税率,还要双方商量。眼下刀子在人家手里,船帮又岂敢说话声音太高?!
“英雄豪杰在起事之初,刻意将身段放低一些,广交江湖朋友,也是自然的!”副帮主龙二也觉得朱八十一对船帮释放的善意有些过于沉重,令他们有些消受不起,带着几分遗憾地味道大发感慨。
“不是刻意将身段放低!”常三石用力摇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说,才能让两位结义兄长知道朱八十一的与众不同,“是本来就低!不对,不对,是既不高也不低。不对,还是不对。二哥,要不然过几天你自己去徐州走一遭吧。一方面跟红巾军把通关和收税的事情商量出个章程来,另外,也去亲眼看一看那位朱都督。怎么说呢,我感觉,他从来没看轻过任何人,也没打算对任何人低三下四。不光对咱们,对那些堡寨派来的管家,他也是一样。有商有量,没把对方当作什么下贱之辈!他,他给我的感觉真的像佛经上所说那样,在他眼里,众生皆为平等之物。皇帝也好,草民也罢,谁都不比谁矮上分毫!”
“胡说!”副帮主龙二哭笑不得,晃着羽扇反驳,“佛经上的众生平等,说得是佛性,而不是外相。如果众生真的平等起来,当官的和草民平辈论交,那岂不是要天下大乱了?!你这常老三,就是不肯好好读书!”
反驳完了,心中不由得也涌起了几分憧憬。要是真的是众生平等的话,自己当年考科举时,就不会因为举荐人不够硬,而一而再,再而三地名落孙山了。这船帮上下两万子弟,也将少受许多白眼。只是,如此一来,谁还肯努力读书做官?!岂不是人人都成了蠢笨的懒汉么?!
正矛盾不堪地想着,忽听大当家江十一大声说道:“无论他是真心也好,假意也罢,这姓朱的既然如此给咱们船帮面子,咱们也不能让江湖通道笑话了。老二,你去准备一下,等听到朱都督返回徐州的消息,便立刻乘了船去找他谈说好了的事情!”
龙二闻听,先是本能地想躲避。随即心里却又涌起了一股浓烈的不甘。朝大当家江十一拱了下手,朗声回应,“这,也好,龙某就去会会这位佛子!”
“老三!”江十一冲他点点头,随即将目光转向了常三石,“你从弟兄们里头,挑一百个无家世所累,身子骨结实的,明天一早就给朱都督送过去。若是姓朱的真如你说的那样,是个不世英雄,这一百弟子跟了他,早晚能出落出几个像样的来。届时只要其中有一两个不忘本的,咱们船帮也多少能吐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