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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没等李汉卿等人弄清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四艘由大食纵帆船改装而来的淮安战船切着水波,插在了朱重九的座舟和脱脱的快船中间。船舷处,一个个黑洞洞的炮口清晰可见。
“是淮安水师,朱屠户反悔了,派了水师来截杀丞相!”龚伯遂今天的反应最为敏锐,扯开嗓子,大声尖叫了起来。
“该死!”沙喇班将紧紧握在掌心的火折子,也重重地摔在了甲板上。来不及跟朱重九拼命了,对方早就有所防备。那四艘战舰上,虽然每艘的单侧,只装了五门火炮,并且每艘船上的火炮只能依照顺序点火发射。但以往的作战经验却清晰地告诉他,脚下的快船,根本冲不破二十门火炮编织的死亡之网。只要有一颗命中,就能引起船上火药的殉爆。“轰隆”一声,让脱脱大人没达成最后心愿之前,就直接炸得粉身碎骨。
“停船,先停船,看朱屠户怎么说!”事到此时,继续往前硬闯的话,除了让对方的炮手练习一下准头之外,不具备其他任何意义。是以鬼才李汉卿也拿不出太好的对策。只能咬着牙下令,让死士们暂且将船停下来,等待新的机会。
正束手无策间,忽然看到挡在正前方的舰队缓缓向东西两侧拉开。从正中央处,放过一叶扁舟来。扁舟头上,有一名长衫文士负手而立,袍子下摆被河风吹得飘飘荡荡,傲然绝尘。
“对面可是脱脱帖木儿,在下刘基刘伯温,奉我家主公之命,前来接你过船相见。”眼看着就扁舟就要与快船相接,舟首站立的长衫文士忽然从背后拿出一个铁皮喇叭,举在嘴边,大声呼唤!
注1:元末的农民起义,带有很浓重的民族主义倾向。朱元璋的檄文里,也明告天下,自己要驱除胡虏,恢复中华,立纲陈纪,救济斯民。酒徒一直认为,假如没有民族独立,所谓民生和民主,则是无本之木。换了外来势力做主,怎么可能保证原住民的利益?当年的灭绝了印第安人的那群家伙,可是个个手持圣经。
第十五章 赴会 (下 八)
第十五章赴会(下八)
“岂有此理!”前兵部侍郎李汉卿怒不可遏,跳起来大声斥责,“我家丞相满怀诚意而来,你淮扬却一而再,再而三地故意怠慢。士可杀不可辱,我等就此告辞!”
说罢,向脱脱等人使了个眼色,径自走向船尾去操舵转头。
既然轻舟无法靠近朱重九的座舰,玉石俱焚的目的,显然不可能实现了。所以不如寻个借口退回北岸,然后找机会从头再来。
他的这番反应,不可谓不迅速。然而偏偏遇上的对手是刘伯温。后者根本不做丝毫迟疑,立刻就大笑着接过话头,“哈哈,李侍郎好大的脾气!你家丞相修书相约,我家主公就不远千里从扬州迎到了徐州,并且唯恐你家丞相在途中为宵小所害,特地调了战舰前来护送,如果这样也叫怠慢的话,刘某真的不知道我家主公究竟要怎样做,才足见赤诚了!”
“既是赤诚,为何又不将座舰靠近了接洽,反而又单独派你驾船前来迎接?!”李汉卿迟疑地停住脚步,回过头,继续大声交涉。
想靠近朱重九不容易,如果这次能逼得他现身,哪怕是将座舰驶到刘基目前所在的位置,脚下快船也可能冲过去,玉石俱焚。
只可惜刘基根本不肯上当,又是微微一笑,迅速给出答案,“我家主公座舰太大,你家丞相的轻舟太小,万一不慎相撞,你想想会是什么结果?即便双方操舵者都有把握,但隔着船只叙话,以两船目前的高度,那又是何等的尴尬?!”
“呜!”李汉卿被问得两眼冒火,喉咙处比塞了块软铅还要难受。
很显然,对方是在为其无礼行为找借口。偏偏这借口,让他根本无法反驳。朱屠户的座舰,明显是由一艘福船改制而成。载重至少是两千石以上,光高出水面的舱室就分了上下两层。并且下面那层甲板距离河面也足足有一丈半,看起来宛若一座移动的水上城池。
而自己这边的快舟,载重却只有区区一百多石模样。甲板距离水面顶多只有五尺来高。若是迎头与朱重九的座舰相撞,恐怕几个呼吸之内,就被碾压成了一堆碎片。若是双方并排而行,隔着船舷说话,则朱重九绝对是居高临下,脱脱丞相却要始终仰人鼻息!
眼看着李汉卿三两句话就被驳得哑口无言,沙喇班不甘心的跳出船舱,与他以二战一,“那也不能随便派个人来,就让我家丞相跟着你们走?我家丞相又不是大总管手下败将!”
“沙将军此言大谬!首先刘某乃大总管帐下典兵参军,并非随便一个人!”刘伯温看了他一眼,笑呵呵地拱手,“其次,丞相乃前丞相,如今是从六品千户,官职仍在刘某之下。第三,丞相去年兴兵三十万南下,最后回去的恐怕还不到十万。又将山东两道送于我淮安军之手。。。。。。”
没等他把话说完,沙喇班的脸已经憋成了青黑色,跳起来,张牙舞爪,“住口!那是益王和雪雪等人无能,拖累的丞相。那是朝廷昏庸,临阵换将!我家丞相,我家丞相与你家总管交战十数次,未尝一败!”
“莫非丞相不是大元朝的丞相?!”刘伯温轻飘飘了一句话,就打得他眼冒金星,“身为大元丞相,既不能内肃朝纲,又不能外御强敌。甚至连手底下的将领都约束不了,任凭他与我军暗通款曲!又有何脸面声言未败?!好在你那边的朝廷决心下得早,若是再晚些时日,恐怕连最后那十万兵马都难以保住。”
“你,你。。。。。。”沙喇班的腰像大虾一样折了下去,手扶膝盖,喘息不止。内心深处,他一直认为,脱脱去年并没有吃败仗,至少在局部战斗中,都逼得朱屠户疲于应付。若不是朝中有奸佞进谗,说不定,最后的胜利应该属于自己这一边。
然而,今天被刘伯温当面逐一驳斥,他才突然发现,自己先前所坚信的那些东西,其实未必可靠。哪怕妥欢帖木儿继续给与脱脱丞相无条件的信任,从整体上,大元朝已经败了。脱脱根本就是独木难支。
“丞相只身一人上了大总管的船,谁能保证其平安回来?!”见沙喇班也哑了火,参军龚伯遂不得不硬着头皮走上甲板,给自己一方寻找退却的借口。
“呵呵,呵呵!”刘伯温撇着嘴摇头,“丞相莫非只是叶公好龙乎?还是心中别有所图?要知道,我家主公自出道以来,连手握重兵敌将都没有乱杀过一个。而丞相,一场大水淹死无辜何止百万,我家主公又凭什么相信,丞相对他毫无恶意?”
什么话最犀利?在某种特定情况下,大实话当属第一。因为其不带任何破绽,令人想要反驳,都无从下口。今天刘基,无疑将实话实说的威力,发挥到了极致。
的确,朱重九没有亲自来接。但提出会面要求的是脱脱,朱重九能在百忙之中,抽出功夫来到黄河上相见,已经是仁至义尽。况且朱重九素有慈悲之名,以往被他俘虏过的蒙元大将,只要不是像张明鉴那样血债累累,他都不会伤害其性命。而脱脱这边,则是恶名远播。对政敌、对以往被他击败的义军领袖,对徐宿各地的无辜百姓,出手都是残忍至极。
两相比较,会面的地点该选择谁的座舟,还不是一目了然么?换句更直白话的说,朱重九那边说他不会伤害客人,至少有他以往那些义释俘虏的壮举为明证。而你脱脱说自己这边绝对安全,绝对没有任何恶意,岂不是拿全天下的人都当成了白痴?!
很显然,朱重九不是白痴,他手下的那些谋士,也没有一个是傻子!李汉卿等人先前的种种谋划,只能说是过于看轻了他,或者说过于高看了自己。当即,龚伯遂也被问得哑口无言,手扶着舱门,摇摇欲倒。正在偷偷赶赴尾舵的李某人则如遭雷击,迈出的脚步踉踉跄跄,像酒鬼一般难以在甲板上站稳身形。
倒是脱脱本人,最初就没指望过李汉卿的办法奏效,所以如今发现自己最后的图谋也落空了,却也不至于立刻就被击垮。笑着将龚伯遂的身体推开一条缝隙,从船舱中钻了出来,冲着刘伯温遥遥施礼,“久闻江浙刘提学大名,今日得见,果然是后生可畏。在下乃脱脱贴木儿,让刘提举久等了!”
“不敢当!”刘伯温将铁皮喇叭放下,以平辈之礼还了个轻揖,“儒学副提举之职,已经是陈年旧事。如今刘某人在淮扬大总管帐下出任典兵参军,丞相如果觉得直呼名姓不妥,叫某一声刘参军即可!”
“刘参军好一张利口!”刻意设下了一个小陷阱,被对方随手就给破了去,脱脱脸色微红,“我大元待汝不薄,汝因何弃朝廷之提学,趋淮扬之参军?莫非汝真的就认定了,朱总管将来必会一跃冲霄么?”
这番话,至少又设下了两个陷阱。其一是讥笑刘伯温忘恩负义,其二,则是嘲讽他功利心太重,是为了将来封妻荫子,才抱上了朱某人的大腿。其实内心深处对淮安军没有半点忠诚。
“非也!丞相只知其一,不知其二!”好个刘伯温,几乎在脱脱话音落下的同时,就果断做出了回应,“名标凌烟,何人不愿?有大好机会在前,刘某自然不能免俗!然而刘某弃朝廷之提学,却不是嫌弃朝廷给的官儿小。而是朝廷眼看着方谷子盘踞海上,杀人越货,却依旧要授之以显职。刘某不能亲手刃之,却可以管得了自己,不与害民之贼为伍!”(注1)“至于刘某后来为何又投奔了我家主公,第一,当然是看好我家主公的前程,这毋庸置疑!”深深地看了脱脱一眼,压住此人趁机挑拨的企图,刘伯温继续大声宣告,“第二,方谷子当年杀人,不过是几百几千。而丞相杀人,却是十万百万。所以,刘某发誓,此生要替那百万无辜讨还公道!”
“嗯!”脱脱被憋得晃了晃,面红尔赤。但是他却不肯轻易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