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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孤明轻轻拍了拍巴掌,然后,在屏风之后,走出一个人来。
元公路原本吓了一跳,但看到屏风后这个人的脸之后,他呆住了:“卞平!”
他自然认识,这位曾经在叶畅身边为情侦之首的人物。只不过五年之前,平定安禄山之乱后,叶畅就将他由暗转明,从情侦系统调离,转到了朝廷内,当了户部的一个主事,负责户籍登记与管理——这分明是某种程度上的贬斥。
元公路私下里判断,必然是这个卞平在什么事情上忤了叶畅之意,但现在看来,自己的判断或许不是真的。
“卞公如何在此?”他向卞平招呼道。
“了却一个心愿,故此来见独孤公,不想元公也来了。”卞平缓缓道。
虽然离开了情侦岗位,可是多年积累下来的人脉,依然是难得的资本。比如说,他就可以直接进独孤明的宅邸,与独孤明对话。
元公路却觉得毛骨悚然,他忍不住又问道:“卞公在此,卫王知否?”
若是叶畅授意,那么改朝换代就是叶畅本人的意图,元公路也没有什么好说的,拼去身家性命跟着摇旗呐喊就是。但若没有得到叶畅授意,这次行动就是私自行事,以元公路对叶畅的了解,只怕反而会因之得咎。
“叶公并不知道。”卞平道。
“那你们如何敢如此!若是叶公不应,你们如何,难道要把他架上宝座不成?”元公路失声道。
卞平笑了笑:“方才元公还敢舍掉荣华富贵,弃了官职也要行废立之事,那是为了什么?”
“自是为华夏道统……你们的意思,莫非也愿舍弃一切?”元公路颤声问道。
他原以为,独孤明与卞平暗中谋划这件事情,应当是为了个人的富贵传诸子孙,毕竟拥立之功极大,有此功劳,封公封侯都不足为奇。可卞平说出这样的话,如果出自真心,那就不是为此了。
“我,东海渔夫,沉沦下流,叶公不以为卑贱,简拔而有今日。这些年间,叶公对我耳提面命,所言所指,皆是华夏道统之所在。古之烈士,为义可舍身,我虽不才,义之所在,舍弃自身富贵又算什么?”卞平道:“此事为我最后谋划之事,事济之后,我便请辞,回老家钓鱼去!”
元公路咽了口口水,转向独孤明:“独孤公呢?”
“坦率地说,我有私心,李俅庸碌之人,他甫一登基,便欲收归矿权,据闻有人还建议他,扩大专营,不拘于盐铁,将棉布、玻璃、水泥等等尽数专营。虽然这些是针对卫王而去,可卫王若是撑不住,接下来只怕所有的工场制品都要专营了。”独孤明说道:“元公,如你所说,这天下最懂如何利民者,唯有叶公,既然如此,为何不让叶公执政天下,造福万民?毕竟,华夏之道统,乃是利民!”
“利民……”
元公路心再度一颤。
道统论乃是天宝十三载时叶畅正式提出来的,当时还引起了很大的争议,但是到现在,天下儒生,主流都接受了道统论。
上古圣人,之所以称“圣”,是因为利民,中古之时,孔子非王而称圣,亦是因为他的观点在战乱的春秋之时有利于民,近古诸开国天子,能统一天下国祚长远者,亦是因为利民。
故此,为君为帝者,唯有利民,方称正统,若失去利民之心,则必失国祚。这也是民间俗语中所言“得民心者得天下”,亦是大唐太宗皇帝所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
现在看来,叶畅的道统论,如今却是他改朝换代的最好理论依据。
难道说,从天宝十三载时起,叶畅就意识到这一点?
若真如此,叶畅的野心手段,操、莽亦不能及!
“看来,是我白担心了……”好一会儿之后,元公路苦笑道:“只不过,废立之举,已经是我的极限,这改朝换代……我终不愿做二朝之臣。”
他说出这番话时甚为艰难,因为独孤明与卞平既然在他面前把话说开,就不会容许他传出消息。
果然,独孤明与卞平神情都变了,卞平甚至露出一丝狰狞,不过旋即消息。
“元公,事到如今,你还想退缩不成?”卞平道:“你应该知道,我们都是过河之卒,可进不可退!”
元公路听出了他话语里的威胁,沉默了好一会儿,长叹一声道:“我终不当二朝之臣,但是,我畏死……卞公,此事我定会禀报与卫王。”
“事成之后,随你处置!”卞平见他终于屈服,笑着说道:“不过此时,还需要元公配合。”
“你说吧,要我怎么做。”元公路多少带些颓丧地道。
“很简单,你即是御史大夫,御史台的台谏,想来受你左右……”
卞平将自己的计划说了出来,元公路听了之后,不由苦笑道:“你这是欲擒故纵啊。”
“那是自然,欲要取之,必先与之,若不如此,如何能让李俅敢出来冒这个险?”
元公路默然了一会儿,然后点头道:“既是如此,便依你……”
他应下此事,卞平与独孤明不再留他,送他离开。他走了之后,独孤明道:“他会不会告密?”
“我们是阳谋,不是阴谋,他便是告密,亦是无妨。”卞平嘿然道:“而且他自己明白,天下再无可以阻挡我们的力量。原本我们就想着要有个合适的人做这件事,他自己找上门来,这是天命归于叶公!”
“只求卫王事后莫要太过生气。”独孤明道:“李俅身边的人,稳妥么?”
“自然稳妥,这种事情,他不是第一次做了……”卞平说到这,微微笑了起来。
“不是第一次做?原来是他,你竟然将卢杞安插到李俅身边去了!”独孤明恍然大悟道。
第505章 自古世间无十全
卢杞这个人,在长安官员当中算是有名的了。
虽然其人人品,众所不齿,但是谁都不能否认此人自保的本领。五年前的李亨、安禄山之变,他先后为李亨、安禄山出谋划策,虽然没有直接证据,可在当时的清算气氛下,间接证据就足够让人丢官去职流放安西了,但这厮却生生脱身!
据说叶畅原本要穷治其罪的,甚至在背后还说过“是儿不死,国事必坏于其手”,可是仍然有不少人为他求情,便是元公路自己,念在卢杞之父卢奕的情份上,也曾经替他说过好话。
他的父亲卢奕毕竟是为国捐躯,死于民乱之中,算得是忠直刚烈之士,在朝中颇有名气。这等情形之下,他又因为不是首谋主犯,算是脱过一劫,并未受到严惩,只是不许出仕了事。
不许出仕也是一个非常严重的惩罚了,卢杞在离开长安三年之后,两年前又回来,暗中活动,希望李隆基取消对他的禁锢令,只不过一直没有什么成果。可现在,他又跳了出来,推波助澜,帮李俅出谋划策。
至于他是不是真的看好李俅,就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了。
长安城已经快到一年中最热的季节,卢杞行走在街道右边的阴影之中,他的脸也是阴沉沉的。
他喜欢走在阴影里,边样他脸上的胎记就不会太过明显。
“就是这里了。”来到一处建筑之前后,他抬起脸,看了看上面的牌匾,“文章道义”四个字,让他嘴角浮起一丝冷笑。
“叶十一这厮,这些年东奔西走,少有安宁之时,这几个字倒是还没有废掉。”
匾上的字是叶畅亲笔所书,写给杜甫的,而杜甫又将之悬在报社之前,一来是自勉,二来是保护符。这几年里,杜甫可是没有少嬉笑怒骂,有针贬时弊,也有对某些权贵的批评,而且他是火力全开,从守旧官员们的愚顽,到新贵族们的贪婪,都是他攻击对象。这样一来,杜甫得罪的人可就多了,虽然给自己赢得了清名,也招来了不少仇家。有叶畅的题字在门头,那些仇家想要报复,甚至街上的无赖地痞想要骚扰,都得三思而后行。
“请问杜公在不在,我预约过了的,姓卢,约好此时相见。”到了门房处,卢杞谈吐里却是谦逊。
“姓卢……确实有其事,可是卢杞郎君?”门房拿着一叠厚厚的单子翻了翻,然后笑道。
“正是在下,杜公很忙啊。”看到那些单子上都是杜甫的会面安排,卢杞不经意地问了一句。
“那是自然,‘无印御史,百姓谏议’,这可不是虚名呢。”门房颇为骄傲地说道。
“无印御史、百姓谏议”是民间给杜甫的绰号,不过随着这两年报纸渐多,不少主笔都以此自勉。卢杞这些年以化名在报上也发表过一些文章,有的时候,收到读者对自己文章的点评,免不了沾沾自喜,觉得自己也配得上这八个字了。
门房放他进去,到得里面一间亮敞的屋前,卢杞看到这屋子大窗大门,而且窗子都是玻璃的,心里便有些嫉妒。这年头,连个私报的主笔,都有钱将自己的书房弄成这模样,他这个官臣之子,世家之后,却还落魄潦倒,为人所驱使!
书房前是间小屋子,摆着张桌,还有一个年青人坐在桌前,据卢杞所知,这是杜甫的助理。据说这是辽东传来的习惯,一些有天赋学问好的年轻人,被派到某个实权人物身边充任助理,为期一年到两年,熟悉各项事务,然后再到最基层,一般是从小头目开始做起。
据叶畅所说,唯有如此,这些心高气傲的年轻人才会知道上下之不易。
卢杞对这一套没有什么兴趣,与那年轻人打了招呼,那年轻人便为他开门,然后闻声而起的杜甫迎到门前:“一直不曾想过,在报上写文的‘路过’就是卢郎君啊。”
卢杞发文之时用的是化名“路过”,也算是小有名气,若非如此,没有那么容易见着杜甫。两人寒喧了一会儿,开始切入正题:“听闻杜公在做一件大事,查问工场、矿山之弊端,不知是否有之?”
杜甫顿时警觉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