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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这些苦头记忆甚为深刻,因此淳明对自己的新主人也很畏惧,不知道自己的命运会如何。
叶畅给他的第一印象,还是比较和善的。
“淳明,你识字否?”
“回郎君,淳明下贱之人,不识字。”
“下贱之人……呵呵,还是识些字吧,我来教你。”叶畅笑着折下一根路旁的树枝,在地上划了一个“一”字,然后又划了一个“二”字,再又划了一个“三”字。
“这便是一、二、三,你且记住,然后学我模样,在地上写吧。”
淳明有些愣愣地看着叶畅,不明白他的意思,在叶畅又催促一遍之后,他才接过去树枝,看着地面上的字,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照着模样画了出来。
只不过他将横写成了竖。
叶畅便又教了一遍,再让他试时,叶畅就发觉,他写东西时神情相当专注,这让叶畅很是高兴。
教淳明学字,可不只是他心血来潮,更是他暗中观察这个孩童品性天赋的一个机会。他前世曾经支教,很是清楚对于学习来说最怕的不是学生反应慢、天赋差,而是不够专注。若没有专注的精神,那么再聪明的学生也都只是在浪费自己的天赋罢了。
二人慢慢回返,一个时辰的路,倒走了一个半时辰。待接近村子时,叶畅考了一回淳明,他这一次把三个字都写了出来,叶畅夸了他一句。
见这位主人非常和气,淳明总算胆子稍大了些,嘴唇动了一下,叶畅见他仿佛要说话,便问道:“有何事想要说的?”
壮起胆子,淳明问道:“一是一横,二是二横,三是三横……小人在想,那么姓万之人,岂不是一万横?要给姓万之人写信,可得用多少纸啊?”
叶畅听得哈哈大笑:“放心,放心,造字的老祖宗早就想到这一点,自然有简写的方法,喏,这是一个万字……”
他先是写了一个繁体的万字,众多的笔划明显让淳明头晕脑涨,然后他又写了三笔的简写万字。
“这两个字,都是万字,你觉得哪个好用?”
与后世那些抱着所谓“正体字”不放的蠢人想的不一样,事实上大唐之时,甚至更远的汉时,汉字便已经大量简化,比如“万”字,一直是简繁通用。淳明自然指着简化了的“万”字道:“这个好,这个简单。”
“那你就写这个便是。”叶畅道:“用不着写一万个横了。”
淳明嘿嘿笑了起来,自己也知道方才闹笑话了。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叶畅面前笑,叶畅揉了揉他的头发,象是对响儿一般:“以后会教你更多字,家里有许多事情可能都要你相助,小淳明,你定然要努力啊!”
淳明愣愣地站着,原本有些呆傻的目光突然清澈了一点,两滴晶莹在眼眶里打着转,但是他很努力控制住,不让那两滴落下来。
他短暂的人生中,早就懂得哭泣换不来任何怜悯,而只能换来责骂与殴打。他虽然年纪幼小,反应也有些迟钝,可是却并不真傻,自然知道,叶畅方才所言所行,尽皆出自真心,而且那一句“小淳明,你定然要努力啊”,更是对他充满着期待。
这种被人期待的感觉……真好。
“走啊,小淳明,马上就到家了,回去后还得替你收拾屋子,今日你新来,咱们也得加个菜,庆贺庆贺。”叶畅不知道身后的小男孩心中已经是百感交集。
“是,郎君。”淳明快步跟了上去。
对这个新主人,他突然有些欢喜了。
但才接近村子,他发觉,自己这个新主人又似乎不只是有和霭可亲的一面。村里之人,无论老少,见着他都会招呼、行礼,有些分明年纪很大的,甚至长揖深躬,那种尊敬,定然是出自真心。
“十一郎君回来了!”
“咦,为何不见刘贵那厮了,莫非他又偷懒?”
快到家之时,终于有人想到,叶畅出去时可是带了刘贵的,开口向叶畅问道。
“刘贵总是偷懒,不肯安分守己,我又不愿意送他见官,因此干脆一拍两散,把他卖了。”叶畅笑道:“只不过那厮实在是不堪用,便是人伢子也不愿意出价钱,只是出了二十贯,我便又请了个小厮来帮手。”
问起此事的人张大嘴巴,下巴都险些掉了下来。
平日里大伙都觉得十一郎既温和又礼让,就算与人争执,也多是自己脸涨得通红而没有什么动作,却不曾想,他不动手罢了,一动手,竟然直接将刘贵卖与了人伢子!
谁都清楚,刘贵落入人伢子手中会是个什么下场。人伢子肯定是要将他转卖到遥远的异乡去,而花了数十贯将刘贵买来的主家,也不会让这数十贯白白打了水飘,总得从刘贵身上将这身价榨回来才成。
吴泽没有多大的地方,自然也就藏不住什么秘密,很快,叶畅将刘贵发卖的消息便传到了三房长支。
“竖子敢尔!”
刘氏气得眉毛直抖,整个人都象是一团点燃的火焰,撒腿就往外冲,冲得一半,想到自己那次独自前往三支,结果险些吃了叶畅鹤嘴锄的事情,她厉声道:“能喘气能滚的,都与老娘出来,带着家什,去三支!”
长支仆人可不少,顿时壮仆小厮丫环仆妇,或者拿着擀面杖,或者拎着锄头铁锹,雄纠纠气昂昂地便向三支的院子杀了过去。一路上少不得鸡飞狗跳乌鸦叫,到了三支门前,还没忘砸烂两个陶罐。
第一卷谁乘星槎破虚空 第18章袖手乾坤自挪移
刘氏这大队人马出征,顿时惊得四邻不安,她有意扬威,特意从正门绕出去,故此等她赶到叶畅家时,周围看热闹的已经聚了不少。
三支的大门是紧闭着的。
“给我砸开!”刘氏此时众人簇拥,胸中的怒意不减,怒意之外,又平白多了几分豪气:感觉上,仿佛自己是回到了几年前,带着一群家仆健妇去捉自己丈夫的奸,几年未曾干过这种事情了,看来吴泽的人已经不记得自己当初的威风了。
只可惜,身边的仆人却没有谁知情晓趣,来个令下如山,立刻上前砸门的——这一向是刘贵的活儿,可现在人刘贵已经被卖了,据不可靠的消息,卖给了修武县大名鼎鼎的人伢子段大德,也称段缺德的那一位。
因此,刘氏一时间有些尴尬,而在周围,闻声赶来看热闹的诸人,都发出了讥嘲的哄笑。
“刘氏,十一郎可是有仙人指点,天上星宿下凡,受神佛护佑,若是你不怕得罪了漫天仙人神佛,只管去砸他的门!”有人大喊道。
“就是,得罪了仙人,将来可是要下地狱,入油锅滚刀山!”
“便是不得罪十一郎,我看刘氏将来也定是要入油锅滚刀山的命!”
众人的议论让刘氏脸色忽青忽白,她怒气再涨,双眼瞪成了鱼泡,横扫左右,劈手从一个健妇手中压来擀面杖,然后便向门猛砸了过去。
“嗡!”
“叭!”
“啊哟!”
连着三声响,嗡的一声是擀面杖抡圆了带起的风声,“叭”是砸中人的声音,至于“啊哟”,自然是被砸中者呼痛的声音。
“咦……你这老杀才,为何会在此?”
被砸得连声呼痛的,不是叶畅,却是叶楝!
若不是方才伸手挡了一下,叶楝这个时候只怕都要脑袋开花了。饶是妇人力弱,又只是砸中胳膊,可是叶楝的一只手还是垂了下来,看上去似乎有骨折迹象,痛得他眼泪鼻涕一起冒了出来。
刘氏也有些心疼,不过比起心疼丈夫,她此刻更在意的,是对叶畅的怒火!
原本叶楝与刘贵二人出了主意,慢慢图谋夺取三支,但是现在刘氏已经忍不住了,刘贵被卖,那么原先想毒死叶畅的计策便行不通,既然如此,她就硬来!
“你……你……”叶楝向着刘氏拼命使眼色。
刘氏却不觉,她厉声又问道:“那贱种小畜牲呢,让老娘打死他!”
“大胆!”
院子里突然传来了一声喝声,让刘氏顿时愣住。
除了叶楝,宗长叶淡竟然也在叶畅的小院中。
刘氏方才又骂叶畅是贱种小畜牲,传到了叶淡耳中,让叶淡极度不快。而刘氏不管三七二十一便打骂的行径,也完全没有妇德可言,这更让叶淡恼怒。
刘氏只是稍愣了一下,然后开始撒泼起来:“好啊,宗长你在这里,正好给我评理,那刘贵是我陪嫁的小厮,贱种小畜牲却将他卖了,他算什么东西,凭什么卖了我刘家的人?”
“第一,这里是叶家,刘家的威风,你去小刘村耍去。第二,刘贵曾经是刘家的人,但他的身契后来却在我手中,已经成了我的人,我卖我自家的家奴,几时要你同意了?”在叶淡背后,叶畅神态平和地说道,末了,他还补充了一句:“三房三支,早在十年之前便已经分家析产,你去屡次三番到我这里来吵闹,我倒觉得奇了,你究竟是何用意?”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看热闹的人顿时叫好,刘氏早把村里大半人都得罪了,而叶畅此时名声正盛,周围这一片叫好声,顿时给刘氏造成了很大的压力。
“关门,关门!”她厉声道。
“不准关!有道理当着大家面讲!”有人大声道。
接下来便有几个青壮过来,将叶畅家的院门抵住,这些都是虹渠引水的受益者,眼见刘氏又要欺凌叶畅,自然要站出来给叶畅主持公道。
“此乃叶氏家务,你们这些外姓,管什么管?”刘氏的性子实在急躁,忍不住又叫骂起来,然后自然又是被众人嘲笑,她方才搬出刘家的身份,现在又说是叶氏家务,前后矛盾,岂不是自己打自己耳光!
“刘贵被发卖,乃是纠由自取,他这些时日的情形,刘氏,你自己也清楚。”叶畅没有开口,这次开口的,仍然是叶淡。
这让刘氏愕然:叶淡竟然这么明显地站在了叶畅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