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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要在这里停一天,黄宗羲心中欢喜:“他还不知道为师来了呢,为师要看看,他将这君子港建得什么模样,毕竟都是七八年了……”
当初黄宗羲被打发到欧罗巴的时候,正值陈子龙等人在婆罗洲山口洋创立基业之时,这么多年来,当初的山口洋变成了现在的君子港,可是陈子龙只是在书信中稍稍提一下自己的状况,哪里比得亲眼来见?既然有一日闲暇,黄宗羲当然要来问上一问了。…;
他领着牛钝上了岸,便拉着港务询问:“这位兄台,可知道陈卧子先生如今在何处?”
“卧子先生?哦,你是说陈咨事吧,你来得正巧,他昨日才从上海回来。你出去之后叫辆力车,只说去众贤路的礼士苑,在那儿寻门卫问问便是。”
“众贤路、礼士苑。”听得这名字,黄宗羲心中便觉得欢喜,这才是儒家嫡传的名字!
出了关口,果然有十几辆三轮力车在外等着,黄宗羲唤了一辆,与牛钝坐上去后满是欢喜地道:“汝砺,陈卧子早有贤名,你瞧这座君子城,布局规划,井井有条,合乎于道,合乎于道啊!”
“陈卧子先生是好人啊。”就象所有地方的车夫一般,为他们蹬车的也是一个好说话的,听他们提起陈子龙,随口便插了一句:“若不是他们,咱们这疙瘩里还没有人来,白白浪费了这块宝地。”
“正是,陈卧子自然了不起。”黄宗羲也顾不得自己曾经与陈子龙吵架,大喜道:“这君子港之昌盛,想来他出力甚巨!”
“那是自然,若不是陈卧子先生当机立断,咱们这里早就什么都没有了。”那车夫嘟囔了声。
虽然只是勉强听懂车夫带着浓重北方口音的华夏语,可是牛钝还是从他口气中听出一些并不是赞美的味道。可是黄宗羲太过想当然,只觉得陈子龙既是儒家正统,又带着一群与东林关系密切的君子们来这海外建立基业,那一定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的,而且眼前这座君子港虽然比不得郑和城繁华,甚至比起锡兰也显冷清,但他们手中资源毕竟有限,能做到这个地步,已经是不易了。
“先生是卧子先生的朋友?”那车夫也不多说,又问了一句。
“正是,多年老友。”
“哦……那么先生这是去见陈卧子先生?”
“然也。”
“好吧,这便是众贤路礼士苑了,先生是陈卧子先生的朋友,那么……能不能替陈卧子先生把他欠我的车钱先给了?”
那车夫载着他们跑了约有两里,出了港城,来到一片茅棚之间,便停了下来,回头似笑非笑地对黄宗羲道。
黄宗羲愕然。
(感谢大伙,均订终于有三千啦!!)。);
七零八、一语兴邦一语灭(四)
黄宗羲之所以愕然,一来是因为所谓的礼士苑竟然如此破败,简直就是一些草棚,但这并不足以让他形诸于色,毕竟贤士安贫俭朴,住在这样的地方,也可以示为陈子龙品性高洁。
真正让他将惊讶表现出来的,还是那车夫所言,陈子龙竟然欠他车钱。
细细一问,黄宗羲才得知,这车夫的身份竟是有些不同,原本是陈子龙带来的晋地人,初来婆罗洲时,竟然是给陈子龙充任转门的车夫的。
陈子龙毕竟是士大夫本色,到得婆罗洲,轿子是不乘了,但出入时车总是需要的。他要车,其余与他一起来的名士、宿儒,自然也是少不得的,因此,他们到这来时,什么车夫、仆役、婢子,随同前来的数量足有千余。
要知道他们第一批抵达婆罗洲的儒生数量,也不过是百人,随从使唤,倒是十倍于之。
婆罗洲土王早就是被华夏军教育过,因此对于这些华夏人只能装聋作哑,只当没有看到。陈子龙等人得了晋商大笔的赞助,带了人和车来,首先便是得修出他们的车能往来奔波的路。
好在陈子龙多少在新襄学过,组织起劳作来倒也没有太大的问题,初时倒办得井井有条。晋商遣来的人见了大喜,便追加了投资,这笔钱一到,诸位儒生便想着当如何使用,为此专门开了一次大会,结果决定,这笔钱用于为诸生建房屋住所。
原本众人都住得简朴,住所建成之后,众人便各择居住。但接着便觉得应该有诸生谈诗论词的所在,于是又修亭台楼榭园林池岸。这些修好了之后,众人又觉得,有景色无美人,非名士之居所于是又花高价从秦淮河畔请了那些当红的名角大家来此。紧接着说书的、开茶楼的,诸多享受一应来此。那些人愿意离开金陵到这万里之外来,想的便是高薪厚赏,不知不觉中,不仅原先的预算没了,连晋商追加的预算也都用尽了。
陈子龙此时心知不妙-,便再寻商人追加投资。这一次商人派来的使者见到,除了早已经修好的那几条路其余的金钱都变成了这些儒生们的住所与享乐,顿时大怒,不但不愿多加投资,反而开始催讨欠款。
“便是如此,陈卧子先生倒是好人,先是拿出自己的稿酬积蓄来还欠,但他那点钱不过是杯,杯……”
“杯水车薪。”牛钝想起自己学到的华语中的一个成语替那车夫补充道。
“正是,正是,杯水车薪,咦,这位小兄弟虽然是西夷,倒能说得极好的华语有学问,可以参加归化考试啊,啧啧归化之后,下一代人便可以享受我华夏百姓之福祉了。”
“说正事,后来呢?”
“后来很简单,陈卧子先生卖了家当还不够,于是变卖产业,再变卖房屋。象他一般的好先生自然就随他一起搬到这边来,那些不愿意搬又拿不出钱的便说当初是被他忽悠来的。陈先生前些时日回了大陆一趟,也不知有没有借到款项,若是借不到……哦,对了,先生既是陈卧子先生的友人,能不能将他欠我的钱替他还来?”
“欠……欠你多少?”黄宗羲咽了口口水。
他这些年在欧罗巴自然也是有薪水的,按照华夏拟定的薪水标准,他这个总山长的薪水大约相当于华夏境内一位总督的薪水,再加上远游津贴,不可谓不丰厚。…;
那车夫报了个数字之后,黄宗羲直接掏出钱来还清,心中不免感慨,自己虽然与俞国振交恶,可若不是俞国振付给薪水,只怕会与陈子龙一般的下场吧。
不过按理说陈子龙不该这么狼狈才对,这座“君子港”看上去运转得并不错,相当良好,应该有一定的收入,而且那港关之人称陈子龙为陈咨事,这个称呼也应该别有深意。但黄宗羲不想到听车夫胡扯,觉得这些事情由车夫嘴中说出来,实在让自己没有面子,倒不如直接去问陈子龙本人。
打发走了车夫,黄宗羲便走进这由数十间破烂茅草棚组成的“礼士苑”,想到这地方有这样的名字,黄宗羲便气不打一处来。才进来,便听得一片吵吵嚷嚷的声音,黄宗羲上前一看,却是一儒生围着一间茅屋在大声叫嚷,其中也少不得“彼其娘之”之类的文人脏话。
他站在一旁听了会儿,很快就弄明了情况。这儒生却是跟着陈子龙来的,他们中有第一批来的,也有后来听得消息来的。陈子龙当初曾许诺,众人来此自有官职可任,但现在不但没有官职,就连原本丰厚的薪资也没有,所有人都在怨埋陈子龙不该大言欺诳。但黄宗羲从他们的话里还听出了真意,无非是陈子龙回到大陆一趟之后,这些人以为他多少能带些钱来,便来吵着要发薪。
黄宗羲唯有苦笑。
当初他就不看好陈子龙,就是因为这个,他对于儒生缺乏实干能力和实干精神可是很清楚的。这些儒生,并不是真儒,不是过去那种真正躬行践履的真儒,高谈阔论一个个才华横溢,经世济民一个个灰头丧气。
陈子龙怎么就看不明白这点,按理说,他在新襄呆了几年,应该早就看明白这一点了啊。
“诸位,我说了没有拿到款项,便是没有拿到,我陈子龙何时欺瞒过诸位?不过,我已经寻过了方密之,他答应提高咱们的稿费标准,只要咱们能做出真学问……”
陈子龙的声间响起,黄宗羲自人缝中向那边望去,只见陈子龙黑瘦的身影,须发尽白,看上去极为苍老。
“我上回发的诗,他便没有选用。”
“我的文章也是,我的文章乃是正合大道要旨的妙-文,他方密之也看不中,这分明是他已经背经离道!”
陈子龙的安抚没有任何用处,那些儒生又纷纷嚷了起来。接着又有人问,为何他们自己办的文集就是卖不出去,是不是陈子龙经营不善
最后嚷成一片,陈子龙默然无语。
黄宗羲同样默然。
显然,陈子龙失败了,他的探索,已经到了破产的境地。
“诸位,诸位!”
总是这样不成体统,黄宗羲沉默了会儿之后,便高声大叫。众人听得他的声音陌生,便不再吵嚷,同回头来看,陈子龙也看着他,见他出现在此,神情顿时变得激动起来:“太冲,你怎么来了!”
“我远道而来,今日在君子港最大的酒楼整治席面,宴请诸位同道,时间便是今夜七时,诸位要准时来啊。”黄宗羲向众人拱手团揖:“现在我与卧子有些私话要谈,诸位且让让,且让让!”
听得他出资宴请众人,众人终究要卖他几分面子,特别是大伙都知道,他是得罪了俞国振,犯了大错被流放出去。这次回来,想必是得了俞国振的特赦,或许回大陆之后便有大用,因此一个个看着他的眼睛就是火热,哪个敢得罪他。于是众人便散了去,不过人人走之前,还都不忘记来与黄宗羲打个招呼,报上自己的籍贯姓名,不求黄宗羲记着,只求他耳中能有个印象。…;
所有人走了之后,黄宗羲看着陈子龙,长叹了一声:“卧子先生,何至于此?”
陈子龙却是精神一振,上来用力拍着黄宗羲:“太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