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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才唐顺之用《论语》里地话暗讽沈默。现在沈默也用《论语》中地‘君子重义。小人重利’、‘君子怀德、小人怀土’。双倍奉还给唐老头。讥讽他光想着壮大组织。甚至不惜用职权威胁自己。实在是‘重利怀土’地小人……所以说。没文化地话。连别人骂你都听不出来。更别提骂回来了。
两人借着称赞和感谢陶虞臣。完成了一次刻薄地对骂。偏生他俩都是极善隐藏地家伙。旁人根本听不出一点端倪。只是可怜那厚道地陶君子。被两个坏蛋当成骂仗地用具仍不自知。还在那谦虚道:“先生谬赞了。”“师兄过讲了。”
真是好人老吃亏,坏蛋占便宜啊!
好在沈默和老唐也没什么仇,不过是团伙内部矛盾罢了。人家陶同学都摆出那么高的高姿态了,唐知府也就像自个名字一样,‘顺之’了。
一拿到沈默的卷子,唐知府本有些戏谑的表情一下子呆住了,他万万想不到,如此一个狡黠圆润的沈拙言,居然能写出经年老儒一样的卷面……那一笔一划,工工整整的馆阁体写出来的卷面,就像印刷出来的一般,让人挑不出一丝毛病,这就足够资格考取生员了。
县府院三级考试,毕竟只是科举的预备考试,所以考官重在考察学生的潜力。而能写出这种字的人,至少是耐心、刻苦、不怕枯燥的。就凭这几样素质,功名只是早晚之事,所以考官都乐意录取这样的学生。
吃惊过后,再看沈默的文章,迎接他的是更大的吃惊……只见他两篇八股作的体制朴实,书理纯密,音调和谐,基调圆熟。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组合起来便是两篇正法眼藏的时文……就是可以给天下读书人当程文的那种。
将沈默和陶虞臣的文章摆在一起,唐顺之细细对比品读一番,这才摇头笑道:“有人说文如其
看未必。”说着一指陶虞臣道:“你明明是个老实Tl做得奇崛险峻,让人惊心动魄,可谓诡道矣。”又看看沈默道:“你明明……更灵活些。”其实他想说‘你不老实’,但当着那么多的考生,这种话是决计不能出口的:“文章却做得四平八稳,堂堂正正,可谓正道也。”
见天色已晚,府尊大人这架势也不会再看卷子了,考生们便纷纷到一边交卷,然后再回来看热闹。
看到身周的考生越来越多,唐顺之干脆提高嗓门道:“如果这是会试,甚至是乡试,考官会毫不犹疑判定正道生出。”这些人名义上都是知府的学生,他当然要尽一些点拨的义务了。
沈默却心中不爽,暗道:‘定然是欲抑先扬。’
“但是,府试只是一场入学考试,”果然听老唐话锋一转道:“评判的标准与正式科举不一样,应该以考察能力为主。”
沈默心中一片拔凉,暗暗哀叹道:‘六首梦啊,这就先飞走了……’
“所以,”只听唐知府沉声道:“我宣布……”
考场一片鸦雀无声,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等待本届府案首出炉的一刻。很多与陶虞臣认识的,已经开始构思祝贺词了。
却听知府大人不紧不慢道:“两人同进五魁,暂时不分胜负,待本官将所有卷子看完,再选出三个,加试一场,最终再排定座次。”
闹了半天竟然是个‘待定’,这不是吊人胃口吗?众人纷纷失望的叹息道。
沈默却已经麻木了……
众人纷纷退场时,唐顺之突然叫住沈默,用只有两人才听得见的声音道:“加不加入?”在旁人看来,这是知府大人在对有前途的后学进行点拨,都十分羡慕。
沈默坚决的摇摇头,轻声道:“我不。”
唐顺之气得直翻白眼,小声道:“那就别怪我铁面无情。”
“唯求公正尔……”沈默轻声道,说完向他行一礼,便转身离去。
望着他夕阳下无限拉长的身影,唐顺之神色古怪的笑了,自言自语道:“不错,不错。”
科举考试既是脑力劳动,又是体力劳动,尤其像沈默这种吹毛求疵的,更是对身心极大的负担。他一考完就疲累欲死,如果没有姚老爹来接,走回家去都是很大的负担。
回到长子家,沈默草草吃几口饭,对精心准备晚餐的姚大婶说声抱歉,便回房倒头大睡。
不知睡了多久,仿佛身心都松缓许多,沈默便又开始做梦,这次他梦见唐顺之带着他的‘越中十子’,将自己绑去那艘船上,逼着自己给王圣人磕头,还在自己脚心上刻上字……左脚是‘王门’,右脚是‘学人’,合起来便是王学门人。
只是脚心被挠得好痒,让他不由出声直笑道:“痒痒,痒痒……”
这一笑便醒过来了,一看是沈京在用一根鹅毛挠自己的脚心,他不由恼火道:“扰人清梦是要下阿鼻地狱的!”
沈京却朝一边的长子嘿嘿笑道:“学会了吧?下次就这样叫他起床。”
长子认真的点头道:“确实比我的法子又快又好。”
沈默不理这两个损友,顺手拉开窗帘,和煦的阳光便射到他的脸上。他微微眯上眼睛道:“今天不错,太阳不毒。”
“都过午了,阳光当然不毒了。”沈京怪笑道:“你笑我日上三竿起,自己却睡到日下三竿。”
沈默有些不好意思,便穿上鞋,披衣起身,转移话题道:“什么事?”
“府试的榜单出来了。”沈京道:“你是五魁之一,但前五名没有排定座次。”
长子接话道:“知府衙门来传话说,府尊大人晚上要宴请你们五个。”
沈默叹口气道:“请大娘帮我下碗面条。”
“你去坐席哎,还要先吃饭吗?”沈京大惊小怪道。
“你见谁在鸿门宴上能吃饱了?”沈默冷笑道。
“有,樊哙……”——
分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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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二四章 夺魁 (下)
默早就知道,绍兴府衙和会稽山阴两县的县衙中间
等姚大叔把他送到府衙前时,太阳已经快落山了,金黄色的光辉下,知府衙门显得分外壮观。从规制上讲,一府衙门肯定要比一县的高上两个档次,体现在建筑上,便是更大更美更浪费……
只见府前广场上照壁比会稽县衙的长了两丈,足有五丈长。照壁东西各有一座闳壮的四柱牌楼,其石础径达六尺,汉白玉制成,厚重高贵;楼柱高二丈有余,金丝楠木制成,矗立云表。
自然也少不了旌善亭、申明亭之类,但时间太紧不容细看,沈默瞥一眼便匆匆往府衙正门走去,递上请柬后,门子便引他进去,进去后衙门里分三路,中路是知府衙门,左侧是同知府,右侧是通判府。
沈默跟着门子从正路直入二门,进到府前大院,里面依然是对应六部、类似六房的办事机构,穿过去才到了与正门一模一样的仪门。
进去仪门是大堂,过了大堂是二堂,知府大人便在二堂设宴。
沈默进去时,发现另外四位童年早就到了,正拘谨的坐在偏厅里,等候知府大人的到来。除了陶同学外,还有两个长得很像的,一个个头很矮的。
一见他进来,陶虞臣便起身笑道:“三位同年,我那传奇师兄来了。”三人起身相应,双方客客气气的序了齿,又自我介绍一番,原来那两个模样相仿的乃是余姚县的一对兄弟,年长的二十七岁,叫孙鑨字文中,小他三岁的叫孙铤字文和。另一个矮个子乃是萧山县人,名唤陈寿年,字松龄,却是几人中最大的一个,有三十好几岁的样子。
又是一番见礼,双方便按照县试成绩和年齿叙了座,孙鑨是余姚案首年齿最大,坐了上位;沈默也是案首,但年纪小,只能坐次席;孙铤和陶虞臣都是二魁,便按长幼坐了三四位,那年纪最大的陈寿年因为是萧山四魁,也只能末座。
虽然马上就要重排座次。但就这一会儿却也马虎不得。
五人坐下后。沈默对陶虞臣笑道:“方才听你说。我是什么传奇师兄?”
陶虞臣刚要说话。那孙铤却抢先笑道:“是在下早就听闻拙言兄地事。一直仰慕地紧。这才向虞臣兄问到地。还请拙言兄恕罪。”他地举止从容优雅。即使道歉也如清风明月一般……不是刻意装出来地。而是仿佛天生如此。若不这样反倒才让人奇怪。
‘有道是三代出一个贵族。不知这孙家是个什么光景。’沈默心中暗道。面上笑容和煦道:“文和兄哪里话。小弟高兴还来不及呢。”说着惭愧地笑笑道:“只是小弟庸碌。除了小时候几次胡闹之外。也没有什么值得一提地了。”
陈寿年插言笑道:“拙言兄过谦了。别处我不知道。单说我们萧山县。你‘瓶里镀金’、‘河中除树’还有‘隔瓶断绳’地掌故。便是妇孺皆知。都把你当成曹冲。文彦博那样地神童了。”士子之间先看成绩再序齿。所以陈同学得管每个人叫哥。
沈默情形的笑道:“好在没把我看成仲永、孔融。”
他谦和的态度让众人好感顿生,气氛也逐渐热络起来,沈默暗暗观察他们三个……发现那兄弟俩虽然长得像,性格却截然不同。孙铤一副浊世佳公子做派,说起话来让人如沐春风;乃兄孙鑨则面色严肃,沉默寡言,只有非说不可的时候,才会迸出几个字来,却每每一语中的,让人十分佩服。
至于那陈寿年可能是年纪大、阅历足的缘故,能说会道,圆滑自如,反倒让沈默颇为不喜,只是他皮里阳秋,面上根本看不出来爱憎来。
正说着热闹呢,便听有仆役高声道:“知府大人到。”
五人赶紧起身相迎,只见一身便服的唐知府,在两个同样便服的官员陪伴下,施施然到了厅前。
一番见礼后,五人才知道,那两人原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