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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军中的将士但凡能够在这里立足的,都和达官贵人们有瓜葛。即便是将军你能够做镇抚,不也因为你是信国公府的公子?即便没有关系的将士,也都是勋贵子弟,这些勋贵即便没落了,可真论起来,还是有些来历的。”
“况且,朝廷设这个京营,每年糜费百万,不外是给大家一口饭吃,说难听点,就是将勋贵子弟养起来。大家也不过每月来点两次卯时,领点粮食回家罢了。遇到要紧时,带上兵器应个景就是了。平日间,大家还有另外的营房,做生意的做生意,收房租地租的有之,奔走贵家府邸帮闲的有之。”
“将军真若要用军法约束大家,且不说要得罪多少大人物。真弄得将士们过不下去,那些军痞们怕连没越点卯的操演都不会来。大不了,这个京卫兵不做就是了。”
“他们又不是军户,又不是九边镇军,兵部也不将他们当回事,国家制度还行不到他们头上去。到时候,咱们营散了个干净,将军做了光杆,面子上须不好看不说,只怕朝廷和信国公府也会对将军大失所望的。”
“啊!”汤问行目瞪口呆。
一想到真闹到那一步,也不知道父亲会对自己失望成什么样子。
心中突然有一股颓丧涌将起来,竟是难以遏制。
看他脸色不好,众副将互相递了过眼色,立即就有人道:“将军今日第一天上任,我等已经在前边《太白居》叫了一桌酒菜给将军接风,请务必赏光。”
说完话,众人一声喊,簇拥着汤问行就往外走。
汤问行心头苦闷,只一杯接一杯地饮酒,不觉酩酊大醉。
席间,副将们有意讨好这个新上司,不断地说着好话,又问他滁州大战时的情形。
那可是汤问行一生中最光彩,活得最带劲的日子。当下就将那一场血战从头到尾说得详细,自然是引得手下一阵喝彩。
一想到那连天血肉,汤问行突然放声痛哭起来:“孙将军,孙将军,汤问行让你失望了。如果真能再次选择,汤问行宁可在你手下做一冲锋陷阵的小卒,醉卧沙场,马革裹尸而还,至少还能活得有点力气。如今的汤问行,那个敢于单骑入敌营说那贼寇来降的汤问行,死了,死了!”
这一醉,汤问行也不知道是怎么回到官署的。等醒来,只感觉头疼得像是要裂开。
“将军醒了,真好酒量啊!”一个副将谄笑着走进来,将一个包袱递给汤问行。
打开来,却是白花花的银子,大约五十余两。
汤问行脑子还有些不清醒:“这是什么?”
副将:“回将军的话,这是儿郎们这个月的孝敬。将军大约还不知道,我营名下经营着两个窑子和一个赌场。当然,规模都小。这京城中到处都是大人物,人家自有生发。我等的生意若是做得大了,那不是同人家抢食吗,咱们可惹不起。营中各个军官都有股份的,将军也有干股。”
“你们……你们竟然操持皮肉生意,还像是军人吗……”汤问行大怒,正要发作,可刚举起手来,却颓然地落了下去:“算了,银子留下吧,就这样。我头有些疼。”
“末将这就叫人给将军煮醒酒汤。”
接下来的日子,不用点卯,不用训练士卒,什么都不用做,日子立即空闲下来。
汤问行身上肥肉开始堆积起来,他只感觉自己的身体整日都是软绵绵的,死活也提不起劲来。
日子好象也显得漫长,为了打发无聊的时光,汤将军在官署里养了一只公鸡。没事的时候,就去外面草丛里捉虫子喂这头扁毛畜生。
同汤问行一样,这头公鸡生得油光水滑,鸡冠子红得像火。
坐在树阴下,看着那支大红鸡公在泥土里洗澡撒欢,听到它响亮的打鸣声,汤问行内心一片宁静。
“我会就这么慢慢地老去,变成一个浑身赘肉的死胖子的!”汤问行苦笑,回想起当初和孙元在泗州时的情形,宛若一梦。
曾经有一天,他突然起了兴致去看军队的武库。一开门,但见满眼的的空旷,墙角和屋顶都是蜘蛛网。只角落处胡乱地放了几具已经被老鼠咬得散成零件状态的铠甲,和几把绣得用手一捏就变成碎片的大刀。
“这样的武备实在是,实在是……”汤问行想提高声气呵斥,但话音一出口却变得异常柔和:“若是上司前来检查,面子上须不好看。”
副将笑道:“上司才不会来检查呢,上好的兵甲不是没有,若真到那个时候,大不了去领些回来应差就是了。只不过,平日里放在这里,若是建奴杀来,岂不便宜了他们,倒有资敌的嫌疑。”
“建奴?”汤问行猛地转头看过去,眼睛里全是精光。
副将:“从崇祯二年起,建奴也不是头一次杀到咱们京师了。那些东北蛮子穷得紧,什么都要。咱们武库中的器械已经被他们抢过几回,如此我等也学了个乖,再不肯将值钱的玩意儿放在这里。就连士卒的兵器,也都紧着最差最烂的发。”
汤问行眼睛里的光芒暗淡下去,淡淡笑了笑:“这个法子好,是啊,不能便宜了建奴。”
293。第293章 建奴来了
醉里乾坤大,壶中日月长。
这一日,热得紧,汤问行也不知道究竟是什么日子,他刚吃过午饭,躺在胡床上消食。又是每月分钱的日子,军营所经营的两个窑子和一个赌场生意分外的好,这个月他又得了一百多两银子的分红。
今日却是巧了,正是一个副将的生日。于是,营中几个将军邀约着在酒吃了一场酒。吃着酒,众人又说等下干脆去窑子叫几个妞,玩得美了等下再去赌场耍耍钱。
毕竟是信国公府的三公子,家教极严,又重脸面,对于女人和赌博,汤问行半点兴趣也无,也丢不起这个人。可又不好得罪着些下属,索性酒到即干,故意装醉,被卫兵扶回了军营安歇。
也不知道是因为天气的缘故还是因为吃太多酒,汤问行热得难受。汗水如泉水一样涌出来,不片刻,身上的衣裳都已湿透,而下面的竹椅也湿漉漉一片。
身上还是软绵绵的没有力气,他百无聊赖地依靠在那里,不住地将手中所抓的那把黄豆朝地上扔去。
那只大公鸡咯咯叫着,不停啄食。
看到它油亮亮的羽毛,汤问行禁不住心中一片欢喜。
一个卫兵讨好地说:“镇抚你的大将军长得真是漂亮啊,只不过镇抚喜欢干净。大将军随地拉屎,却是不美。”汤问行给这只公鸡起了个大将军名字,这厮生得实在太威风,倒有些明朝军官的气势。
汤问行挥了挥手:“不脏啊,几泡鸡屎怎么就脏了。想当初,我在滁州大战的时候,打了一天仗,口渴了,也顾不得遍地都是尸体,不一样趴在地上喝脏水。”
卫兵:“是是是,镇抚什么人呀,那可是国家的有功之臣,剽勇悍将。”
正在这个时候,外面军营里传来一阵又一阵喧哗。
汤问行皱了一下眉头,忍不住问:“怎么回事,这么吵?”
卫兵:“镇抚忘了,今日乃是领军饷的日子。”
“哦,这样啊!”汤问行恍然大悟,笑了笑,又将一颗黄豆扔在地上。大将军倒是机灵,瞬间啄到嘴里。
汤问行所辖的京营部队大约有三千五百来人,这些人平日间都是自己的营生,只每月初一十五穿了铠甲带着兵器来这里应个景,领点粮米回家吃喝。
实际上,每月这点军饷对他们来说根本就算不了什么,折合成现银每人也不过两钱。而军中士卒都是京城人士,不少人还是勋贵家的后代,日子过得不错。不过,既然朝廷给了粮米,不要白不要。
因此,每月这几日,军营里就会热闹上一阵子,接下来,大家该干嘛干嘛。整个军营,平日间也就三两百人,冷落得紧。
卫兵赔笑道:“镇抚,小人这就下去说镇抚你正在午休,叫下面的人小声些。”
“恩,去吧,去吧!”
正在这个时候,一阵激烈的脚步声传来,听声音人数不少:“镇抚,镇抚,大事不好了,快逃啊!”
汤问行定睛看过去,却见涌进来大约三五十人,所有人都是全身铠甲,手中胡乱地拿着兵器,一脸都是恐惧,瞬间将整个庭院塞得人满为患。
正在汤镇抚身边侍侯着的几个家丁大惊,同时抽住腰刀,大声喝道:“怎么回事,要造反了吗,退下,退下!”
庭院中的士兵们还在乱糟糟地叫着:“镇抚,快快快,快逃回城去,再晚九门一关,咱们就要死在这里了!”
一个家丁:“他娘的,你们乱叫什么,说清楚些。”
又有乱兵叫道:“汤镇抚,建奴,建奴……打过来了,咱们快走吧!”
“啊!”那个家丁惊天动地地大叫一声,手中腰刀落到地上:“建奴!在哪里?”
“建奴来了……”汤问行还是懒懒地坐在那里,脑子里依旧是一片混沌。
“是,建奴来了!”从士兵中走出来一个副将,他一脸的惨白,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镇抚,刚才末将正在和窑姐儿快活,就有家里人过来寻,说是京城里都传遍了。就在四天前,建奴就破了喜峰口,如今,大军已经打到昌平了。说不准,马上就要杀到咱们这里,叫我们快些撤进城里去。”
“打到昌平了,那也没什么呀,昌平那边的军队不少,应该能抵得住的。”汤问行说。
副将:“将军,依以往看来,昌平那边的军队只怕连一日都守不住。建奴入寇只为财,咱们这一带又是京城外最繁华的地带,他们如何肯放过,只怕此刻建奴大军已经在来这里的路上了。镇抚,如果没猜错,北京城马上就要戒严,到时候,大门一关,将咱们关在城外。等到建奴一到,我等都是上天无路,入地无门。镇抚,还是快走吧!”
“镇抚,快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