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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围了一群人。有听亦琼和医生对话的,有专门伸着脖子要来看看亦琼是个什么样子的。亦
琼感到很狼狈,象是被人当众脱光了衣服一样,教师的尊严受到伤害。
女医生没有理会亦琼的难堪,象是无心,又象有意地说,外面都在说你用了男家一大笔
钱,都买了些什么呢?
亦琼感到受了侮辱,她想走,又被一大群人包围着,这么走,似乎表明她确实用了男家
的钱。她忍着心里对医生的不满,说,你说我会用男的钱吗?男的工资还没有我高,我干嘛
用男的钱?
医生说,也倒是。外面说得可离谱了,说你象武则天,要男的那个东西立一晚上,怎么
可能立一晚上?大概得吃春药了。
屋里人轰地一声笑了。亦琼气得肺炸。要比武则天,她还不知那男女合欢是个什么滋味
呢。这个医生怎么这么低级趣味!亦琼抬眼一看,围观的人已是满满一屋。有的瘪嘴巴,有
的哧哧笑,有的头碰头地咬耳朵,还有的象打激灵一样耸耸肩,摇摇头。亦琼脑子里一下闪
过《红字》里的场景,海丝特胸前佩戴着一个红色的A字(那是英文adulteress
"通奸女犯”一字的第一个字母),站在耻辱的示众台上。海丝特犯了“通奸罪”,她亦
琼犯了什么罪,要象海丝特一样示众,给人观看呢?她很后悔,怎么就没想到校医院是个是
非之地,什么人都有,老师、学生、家属、后勤工人,她干嘛要来看病,送上门来被人审问
呢?
多年以后,亦琼想起校医院被围的一幕,竟为自己没有理直气壮地辩解感到遗憾。如果
这事搁在90年代的今天,那个医生问起她的离婚,她会拍着桌子给医生讲一大篇理由,她
要把那间医疗室当做一个讲坛,给围观的人上一堂性平等、性权利课。就象她现在新单位的
一个同事,曾经以一种异样的口吻问她,听说你为做爱的事离过婚,你还很有能耐嘛。亦琼
当即把头一扬,说,是有能耐,怎么啦,不该吗?这事是你遇上,你会怎么处?你是忍受还
是离婚?男女性平等,有权享受天伦之乐,我干嘛要守着一个废人过一辈子,还有没有人道
?
可在当年,亦琼被围在医疗室里,口干舌燥,半天也找不出开解的理由。竟不伦不类地
甩出几句政治话语:“造谣的可耻,传谣的可鄙,信谣的可悲。”一把拿过病历,拨开人群
,逃一般地奔下二楼,药也不取了,直接出了医院。
亦琼明明有理由,却象做了亏心事一样逃出了医院。她有禁忌,对性有观念上的压抑。
怎么能把结婚睡觉的事说出口呢?更何况是想睡还不能睡,这可是难言之隐。那时整个社会
对性爱都很封闭,不象今天的人,说起性来,就象见面打招呼“你吃了饭吗?”一样顺溜无
阻碍,同事在饭桌上可以把“亲爱的”,“想死我了”,“kiss you "的玩笑话
在桌上滚来滚去,饱享口福,打性牙祭。可是在80年代初期,在公开的言语中就听不到一
个爱欲的字眼。男女同房不说“做爱”,而说“睡觉”,或说“睡了”,“把她睡了”,“
干了那个事”。“睡觉”本是连婴儿都有的生理需要,也是心静如水的老人必不可少的每日
休息,却把它用于成人做爱的术语,可以想见这性有多么暧昧。这“睡觉”、“干了那个事
”的字眼是多么猥亵隐晦,它把整个社会风气都毒化了,把人类美好的性事变成了一件令人
抬不起头的龌龊事。它刺激了人的低级趣味和观淫癖。
亦琼回到宿舍,心里还难以平静。看来她的离婚触犯了众怒。但她心有不甘,不能就这
样屈服,她要和舆论较劲。用母亲的话说,“自行车走下坡——不踩”,在乎了舆论,苦你
一辈子,又不关别人的痛痒。可是这舆论是怎样的风刀霜箭,叫亦琼难以抵挡。她什么事都
做不了,看不进书,写不了文章,吃不香,睡不着,心里只是一种烦,一种难以摆脱的压力
。
男家妈气急败坏地从街上跑到亦琼宿舍来,她气没喘定就指着亦琼骂,你怎么这么狠毒
,要撤销调我儿的申请。你这是要断我儿子的后路。老娘跟你拼了。
亦琼跟她说不清,那么大年纪也不好和她对骂。她说,有话好说,泼什么泼?你儿要调
动他自己想办法调,调不调,那是单位的事,我有什么办法?
男家妈说,你怎么没办法,都是你在中间捣鬼,本来学校同意调他的,都发了商调函。
你不同意了,学校就不调了。你是个妖精,一肚子坏水水,狼心狗肺!
亦琼忍着气,对男家妈说,老人家,你都是吃米不长的人了,好好歹歹也有几十岁。你
不要仗着你是个大老粗,就可以乱说乱骂。你要骂到球场去骂。边说,边把她推出门,嘭地
一声关上门。
男家妈隔着门在外面又是打门,又是叫骂,你还是个大学老师,我看你是个骚婆娘,你
把我儿弄出一身病来,你就不要了。祖祖辈辈都没听说过女人发骚要离婚的!
亦琼在屋里听着,气得打抖。她怎么这样有眼无珠要跟这种泼妇家庭的人结婚呢?下嫁
也得要有一个起码的标准呀,男的没文凭,男家也没文化,现在她是滚在烂泥里了,不是屎
(死),也是屎(死)。跟这样的人搅缠在一起,她别想清静了。亦琼只觉得自己好悔哟,
她这么多年的艰苦奋斗,努力上进,当知青、当工人、当干部、读大学、读研究生,做大学
教师,现在全都栽在这个婚姻上了。天呀天呀,外面都骂些什么呀,她什么时候才能解脱哟
?
男家妈在门外,见屋里没有动静,骂得更厉害了。你这个骚婆娘,怎么象乌龟一样缩在
屋里不敢出来了?哪个男人满足得了你?你屁眼大,我儿骚不够你!
亦琼听见走廊里有跑动的脚步声,都是朝她的房门来的,闹嚷嚷的一片。还听见有人小
声喊,快点,快点,干起来了。象是对这场泼闹等待已久似的。男家妈被人围着,又是哭又
是骂,拿着鞋子使劲打门。骂的话越来越难听,听的人越来越多,象集市一样喧闹。
亦琼在屋里坐不住了,她本以为把门关了,不理男家妈,她骂几句没趣了,也就自己走
了。现在看来,她估计错了,有人围观,男家妈越骂越有劲。没有人制止。看来亦琼不露面
,男家妈在门外是不收风的,围观的人也是不会散的。亦琼气得从藤椅上跳起来,去到门口
,一把拉开门。只见门外黑压压地围满了人,有老师家的保姆、农村媳妇、后勤工人,也有
老师。男家妈坐在地上,手里拿着鞋子。
众人见亦琼出来了,一阵骚动,多少有些吃惊。碰鼻子触眼睛的,太逼视,前面的人有
些慌乱,急着往后退。亦琼死死地盯着一个围观的老师,象要看透他的内心,到底出于什么
心思,要围在她的门口听老太婆泼闹。那老师似笑非笑地对亦琼点个头,转身钻出人群。后
面的人正踮起脚尖往前看,推了人堆里钻的老师一把,挤什么挤?好好看嘛!老师没吭气,
仍然往外钻。亦琼看着老师的后脑梢,心里一阵悲哀,也有一种鄙弃,这就是她的大学同志
。围观的人中,也有邻居家的从农村迁到城里来的“农转非”老婆,比亦琼大不了几岁,有
三个孩子。刚才亦琼在屋里,还听见她呱呱地给男家妈打气,现在她不再吭声,一脸不屑地
看着亦琼。大概,亦琼的离婚,也对她是个冲击,这些高学历的人要想甩掉他(她)们这些
农村的、乡镇的家属,是一个都不能饶恕的。
男家妈从地上爬起来,就往亦琼身上拽,嘴里连说,骚婆娘,骚婆娘,你骚给大家看看
。
亦琼心头火星子窜,她这个大学老师被这个老泼妇搞得一点面子都没有了。她没了理性
的管束,对着男家妈向开机关枪一样回骂过去了。你说骚,不错,我是想骚,祖祖辈辈就是
这么骚过来的。你不骚吗,你不骚生得出儿来吗?是呀,我满足不了,你满足得好哇,你从
二十岁就骚起,骚了几十年,骚个儿六庚不全来害我。听着,老太婆,你还有什么脏话,尽
管吐出来,看我敢不敢全都还给你!
男家妈说,我不怕你“能说会道——流屎流尿”,你不把我儿调回来,就是离不脱。你
抽我儿脚下的跳板,老娘就要用索子套住你。我儿就是不离,把你拖老,拖得嫁不了人,生
不出儿。
这一下戳到亦琼的痛处了。她之所以下嫁,不计较男的名利地位,就是想生孩子。那是
她埋在心底多年的愿望。她想有一个自己的孩子,过一回做母亲的瘾。她坚持了两年多的冬
泳,全是为了生孩子做健康的准备。如今结了一个死婚,把她的梦想全打破了,她之要摆脱
这个死婚,也是为了日后能够再安家,她想了生孩子的愿。男家清楚亦琼的处境和打算,现
在老太婆用把她拖老拖得生不出孩子来咒她,这无疑是在亦琼的疮疤上再撒一把盐。
亦琼大吼,老太婆,你不要太恶毒了,你儿已经是你的报应了,再用烂心肠,谨防你儿
要暴死。
男家妈跳起来,你咒我儿死?你安的什么心?
亦琼说,问问你自己安的什么心。
正在骂得不可开交时,周老师闻讯赶来了。老头子拨开人群,来到亦琼身边,吆喝老太
婆说,这是大学宿舍,你跑来闹什么,还不快走,要我把你带到保卫处去?又对围观的人喊
,有什么好看的,谁家没有姐姐妹妹的,你们就是这样无动于衷?
围观的人悄悄散开了。
男家妈没趣了,但她嘴巴并没有软,边走边骂骂咧咧,你等着,不怕有人帮你说,你嫌
我大儿骚不到你,我叫我二儿三儿来日你个够。三个儿都来,没离婚就要住在一起,看你亦
琼怎么骚!
周老师陪亦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