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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一个人说我梦见哥哥了,马上其他的人就响应:我也梦见了,我也梦见了!每次梦见哥哥
,都象真的一样,他笑盈盈地迎面走来,给小弟带来画笔颜料,给小妹带来数学课本,给大
妹带来文学书籍。有时在梦里,亦琼问哥哥现在在哪里,他还是那样神秘,只说在很远的地
方,他会在他们想他的时候回来的。就象现在他回来看他们一样。有了这样的梦,亦琼总相
信哥哥有一天真的会回来。
亦琼的哀痛,只是失去了哥哥,而母亲的悲痛却是失去儿子。母亲一直保存着最初登的
那则寻人启事,上面有老大的照片。另外她手里还有一个老大的工作证,上面也有老大的登
记相。有时家里来了客人,问起亦琼几姊妹,亦琼说,还有一个弟弟和妹妹。母亲则总是说
,她还有一个大儿。就摩摩挲挲地去拿出老大的工作证,让客人看老大的照片。这让亦琼一
惊,她手里没有一张哥哥的照片,母亲却有。以后亦琼和别人说起家有几姊妹时,就象母亲
那样说,她还有一个哥哥。
母亲剪着短短的头发,两额别着黑色的钢丝夹。亦琼专门买了一把理发剪,给妈妈剪头
。她的头发几乎全白了,白得象银丝一样,不多的黑发、灰发杂在里面。她穿着一件浅色的
小花格布衬衫,坐在桌子前,手里拿着老大的照片,定睛看着,又是6月30日了,那天的
天气是多么好哟,她的大儿牵着她的手去走解放碑。都说儿子大了,就跟妈生分了,可是她
的老大还是照样牵着她的手去进城。解放碑的人好多哟,马路窄,挨到挨到都是人,老大紧
紧牵着她的手,在人群中给她开路。看他满头大汗的,还不停地用手去排开人群,让一下,
对不起,让一下。
商店里闹哄哄的,挤得身子都转不动,我说算了算了,不买衣服了。还是出去吧。他说
,没关系,就是一楼进出口人多,到了楼上就好了。他在前面拉着我去爬楼梯,果然上了楼
就不那么多人了。到了妇女服装柜台,他对售货员说,有我妈妈穿的衣服吗?他拿着衣服让
我伸手进袖子里试,试了这件试那件,老年人的衣服哪里买得出嘛。商店都是给年轻女娃儿
开的。老大还去给人家提意见,说别人不会做生意,怎么不进一些老年人的服装,重庆城有
四分之一的老年人呢,还有远郊的,川东方向的,不都是把解放碑看作他们的购物天堂嘛。
购物天堂不给老年人准备服装,真是说不过去,也丢掉一大笔生意呀。这个老大,硬是“较
场口的土地——管得宽”,说那么多道理干什么,谁听他的,听了又有谁信?我直拉他的手
,快走,快走,不要说了。走出来了,他还在咕咙人家不会做生意,不为老年人着想。
不买衣服了,买布。买了一块白底现浅泥色的碎花布,他说老年人穿衣服要穿亮一点,
喜色点,有点花好看。他拿着在我身上比,我也喜欢,就买下了。
买了布就去挨着吃小吃,我说吃不了了,他说不行不行,难得吃一次。现在想来,他是
要我陪他吃上路饭呀,他自己掏钱给自己饯行。他生病在家,没有一个朋友来看他,就只有
我这个妈在他身边,他把我当做他的朋友呀。可是妈又不懂他那些事,他也不给我说。他要
是说了,也要好一点呀。他都闷在心里,还忙着招呼我多吃一点。
那天,他象个大小孩一样,妈前妈后的叫个不停,还在大阳沟买了五香豆腐干,说是嚼
来耍。他拿着一袋豆腐干,不时递到我面前,要我拿。我们就一路走,一路嚼。硬是嚼来耍
。我说,老大,你今天好高兴哟,妈看见你高兴我也高兴哟。“和尚生得命又苦,半夜起来
擂钟鼓,心想转去睡一觉,又怕老和尚打屁股”,你莫要一天闷在屋里看书,也出来散散心
,到处走走。“老年人爱的油煎咸菜,青年人爱的花花世界”。他说,是呀是呀,我散心,
你也要散心呀。以后你也不要光守着我在屋里煮饭,也到处去走走,到弟弟妹妹那里都去走
走,住一下,开心开心。现在想来,他都是在安排他的后事了,要我不要难过。我怎么不难
过,这么大个儿,好好的,突然就不见了,再也不回来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嘛。我什么
都没见到。
那天天气好好哇,红火大太阳的,他兴致勃勃,一路跟我有说有笑。我就看见他去给商
店提意见,“裁缝的脑壳——荡针(当真)”提得非常认真,别的都没什么不高兴的事。后
来走累了,我坐在解放碑下面歇凉。我说,老大你也来坐一下吧,今天把你也走累了。他说
,不累,我站一会儿,烧根烟。所有的人都坐在碑下歇凉,就他站在那里抬起头看,解放碑
有什么好看的呢?立了几十年,他又不是没看过。他就站在那里呆呆地看着解放碑,不时有
过路的人撞他一下,他也就偏一偏,还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看,好象周围都没有人似的。
只有那时候,他又跟在家里时一样想心事了。
我们从解放碑回来,他都是象在想心事一样,话也不多了。我还只当是累了,我也有些
不想说话了。我们在大溪沟下了车,他陪我去做衣服,帮着裁缝量尺寸,还说妈妈以后还要
多做几身衣服。他陪我往家走了几步,就停下来了,说,我还有点事,妈妈,你先回去吧。
我还以为他要到哪个熟人家里去。就说你早点回来吃晚饭。他还答应了的。我看着他走,他
又回头跟我打招呼说,妈,我走了。我还跟他挥手,要他走好。他就笑了,点点头,转过身
又走了,再也没有回头。我就站在那里看着他在太阳下面走,浑身都发着光。我一向都说他
有个好衣架,长得匀匀称称的,他就走在太阳下面,也是标标致致的,很好看呀。我就在那
里看着他的背影,心里说,我的大儿很好看的,就是磨难受得多。太阳晃眼睛,我有些看不
清他了,只看见一道白光在马路上,后来白光就不见了。
我不知道他就那样走了呀,我早知道,我就把他留住,拉他回家。吃晚饭的时候小弟不
就回来了吗?就相差那么两三个钟头,我就把我的大儿丢了。那一天玩得多开心呀,我跟我
的大儿去进城,突然就把他丢了。我没有把他抓牢。
母亲坐在那里,眼不望亦琼,只是嘴里说,你哥是今天走的。她嘴巴瘪了几下,头一点
一点的,用手抹抹脸,没有哭出声。亦琼听着,看着,不敢和母亲说话,她知道一说,母亲
的哀痛就会一发不可收拾。她就什么也不说。母亲拉扯四个儿女长大,她一生都在拼命地抓
呀,抓呀,可她到底没有把她的大儿抓住、护住,那样的伤痛是刻骨铭心,没齿难忘的。
第十章 得与失
那还是1979年春,亦琼正埋头在宿舍里复习功课,准备报考研究生。她收到宁子的
信,叫她收到信务必到她厂里去一趟。
亦琼不知道宁子出了什么事,急急忙忙赶到小龙坎。
宁子说,我给你介绍对象。
亦琼听了笑起来,哎呀,我还说你又遇到什么困难了。原来是介绍对象。自己的稀饭都
还没有吹冷,就来帮别人吹?有心给别人介绍,不如留给自己。还有两个月就要考试了,我
哪有功夫见对象?
宁子说,你听我说嘛。本来这个对象是别人给我介绍的,我回去给我妈说,她说什么也
不同意见面,嫌对方的家庭出身不好,以后来了运动又是麻烦事。你看打倒“四人帮”都两
年多了,她还对家庭出身耿耿于怀。我拿她一点办法都没有。
宁子是清楚她妈妈的心思的。她总说她不管女儿的婚事,要两姐妹自己拿主意,她没有
什么划好的框框,一定的条件。其实,这越是没有一定的条件,它的条件越是高,什么都可
以成为拒绝的理由。原来老大对宁子有意,宁子是明白的,她没有反感,可是妈妈嫌老大是
个没有文凭的工人,说服宁子回避老大。宁子顺从了,她还不知道爱情究竟是怎么回事,也
想着自己是可以找个条件更好的对象。现在妈妈又嫌给她介绍的对象家庭出身不好,她也一
点不敢违背。家里人没有谁敢违背妈妈的心愿,她动不动就要发神经,谁还敢惹她呢。爸爸
对她象老鼠见了猫一样,对女儿的事从不过问。你妈说了算,她说行就行,你们别征求我的
意见。妈妈要找的女婿既要有文凭,又要家庭没问题,一下子也难得有合适的,宁子也就只
好被她妈妈摆布来摆布去。她知道她只有通过妈妈才能有自己的对象,也就索性不管了,让
妈妈去找吧,她只管结婚得了。
这样的悲哀都因宁子姐姐招工返城引起的。
1971年开始知青招工返城了。宁子姐姐是高度近视,下农村没有一天脱过眼镜,招
工是很成问题的。为了女儿能出来,宁子妈妈不惜血本让宁子姐姐请假回家,让她上北京住
姨妈家,配隐形眼镜。配罢眼镜,宁子姐姐急急忙忙赶回秀山了。
然而招工走了一拨又一拨,宁子姐姐还是没有招回城。已经是72年重庆最后一批大招
工了,别人告诉宁子妈妈,要给招工师傅送礼,这回再招不出来,就没望了。
城里居民每月供应半斤猪肉,菜场干干净净,只有早上才卖一点凭票供应的豆腐,摊子
上空空的。买鸡买鸭是不可能的,连匹鸡毛鸭毛都看不到,更听不到鸡鸭叫了。宁子写信给
亦琼,让她从乡下买只大母鸡回来。
宁子妈抱着大母鸡,外加一条中华牌香烟——据说这烟是贡品,毛主席都抽它——去到
单位对口的招工师傅家。
见到招工师傅,宁子妈还没说话,眼泪就下来了。她一向心气高,第一次做这种求人送
礼的事。
师傅高矮不收她的礼。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