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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再不敢说自己没疯了。医务人员把他从地上拖起来,老大眼里含着泪花,听人摆布,乖
乖地伸出手,打针,张开嘴,吃药,接受精神病人的所有治疗。
不久,亦琼在学校收到哥哥从精神病医院来的信,要她给他带书去。他想看《马克思传
》。还说他要争取入党提干,他能做好多事。他要亦琼也争取入党。亦琼很反感哥哥管她的
事。还是小时候要哥哥来操心弟妹的事呀?自己都住精神病医院,这跟关监狱有多大差别,
还想着对弟妹指手划脚,还想着入党提干。哥哥是不是神经有问题,干嘛那样狂妄?
亦琼乘长途汽车回到家,带上《马克思传》,去了江北的精神病医院。精神病院围着黑
灰色的围墙,很高,在外面看不见里面的设施,不熟悉的人,不知这围墙里是个什么单位,
看它那样森严的样子,或许被认为是个保密单位或者军事单位吧。山城的军工单位是很多的
,象这样的围墙也是很多的。
医院有两道门。第一道门是大木门,刷着和围墙一样的黑灰油漆。进了木门,是一个厅
堂一样的屋子,会客的家属在这里登记,等候见病人。第二道门是大铁门,是焊接的铁条门
,门是锁上的。透过铁门,可以看到里边是个大院子,一排平房在院子的那头,挡住了视线
,亦琼看不见医院的面貌了。
一会儿,亦琼见护士带着哥哥从院子的平房背后绕出来了。老大麻麻木木地跟在护士身
后,慢吞吞地走,一脸痴呆相,脸浮肿得有两个脸大。亦琼很紧张,使劲盯着哥哥,都快认
不出来了。护士把老大带到铁门边,隔着铁门对亦琼说,和你哥哥好好谈谈吧,开导开导他
。
护士坐一边去了。亦琼隔着铁门,叫声哥哥,哭起来了。
老大脸上有了表情,他手抓着铁门,笑笑说,别哭,没关系,都是打针造成的,以后出
去就好了。
亦琼说,这样做值吗?玩命呀。
老大说,有什么不值的,总比一辈子蹲山里的防空洞强。我会憋死的,真的要发疯的。
我不会老待在精神病医院,要不了多久就会出去的,我以后要做好多事。
他问亦琼,我要的书带来了吗?
亦琼赶快打开包,说,带来了。
老大从铁门里伸出手接过书,翻起来,扉页是马克思夫人燕妮相,老大停下来,说,真
美。瞧了一会儿,他又往后面翻书。边翻边说,这里看书要受检查,这书没问题,一会儿交
给护士过目。
看哥哥说话的光景,头脑很清醒,脑子不会有问题。亦琼悬着的一颗心,落下来了。
护士往这边走来了。老大说,我要入党!出了医院就争取入党提干。老大连比带划,显
得很兴奋。亦琼感到吃惊,怀疑哥哥是不是真的神经有问题。你怀疑我是吗?我知道你心里
想的,不要怀疑,这是千真万确的,入了党我就翻身了。我可以做好多事,我比好多人能干
,我的计划都要实现。
亦琼说,好好养病,争取早日出院,不要东想西想的。
老大说,你真的认为我有病?
亦琼一下子语塞了。你没病也得早些出来呀。老住在里面,没病都搞得有病了。
护士来到铁门边,拿起书,翻了一下,说,马克思的书可以看。把书给了老大。对亦琼
说,时间到了,下次再来吧。然后对老大说,走吧,该吃药了。
老大脸沉下来,又一副痴呆相,麻木地点点头,跟着护士往里走。亦琼看着哥哥远去,
他回过头来,亦琼隔着铁门摇着手。他转过平房去了,亦琼看不见哥哥了。
去防空洞工厂工作的同事,把老大疯了的消息带进了大山,防空洞工厂的领导听说了,
把老大的同事找去了解。
--真的疯了?
--真的,还喝煤油汤。
--进精神病院了?
--进了。在医院读马克思,还读给其他病人听。书上有幅马克思夫人的相,也被人撕
下来了,疯子都抢着看,说是美人相,争着要娶她。在单位都传开了。
防空洞领导又把老大的档案调出来看。看照片,理个齐齐的平头,很精神,脸很方正,
还算英俊,嘴唇很薄,闭着,似笑非笑,是嘲弄还是倔强?真的疯了就可惜了。出身很好,
父母都是工人。本人表现一般,文化革命中为看反动书籍隔离审查。身体健康,没病,更没
有神经病。
材料中还有一封老大给防空洞领导的信,说他没有申请到防空洞工厂工作,原单位领导
整他。恳请把他的档案退回去。他跟他们没有冤仇。他不会来的,他们永远只会得到一个“
纸人”——档案——又有什么意义呢?
"纸人”?防空洞领导陷入了沉思,第一次听人说档案是“纸人”,那决定人的命运的
档案竟是纸人!两年来,他们接受的只是一个纸人,对这个纸人的真身——老大,他们连见
也没见过,就把他算为在册职工了。多么荒唐的事!防空洞领导迅速和人事部门开会研究,
决定退回老大的档案,不要了。宁可补发他两年的工资,也不接受了。
防空洞工厂给老大的原上级单位去函,说老大两年没去报到,他们不打算要了。听说老
大生病了,他们愿意付给老大两年的病假工资,把“纸人”退回原单位。靠着这种恻隐,老
大的档案在防空洞工厂置放了两年之后给退回重庆。
六年以后,防空洞工厂解散了,从上海迁来的工厂部分回上海,从天津迁来的研究所却
进不了天津,没有地盘了。中央同意他们重新选址,研究所迁到滨海城市大连。从重庆支援
三线建设的工人回原单位。经营了十多年的三线工厂破产了,就象老大说的那样打了短命。
工厂迁走的那天,通往乌江的公路被当地农民挖断了,全村男女老少拿着铲子,扛着锄
头,堵在防空洞门前,不许把机器运走。
你们走了我们怎么办哟,我们的蔬菜卖给谁,我们的鸡蛋卖给谁?我们到哪里去做下力
的零工?你们这一走,不是把我们全村的活路给断了吗?要走把我们也带走,给我们安排工
作!
这个村的农民,在三线厂搬来之前没有见过汽车,一家人合穿一条出门裤子的农民就有
好几家。工厂迁来了,工人好奇地看见缩在床上没穿裤子的一家农民,把自己的裤子丢给他
们。工人用两分钱一盒的火柴换农民两个鸡蛋。靠着工厂,村里跟着富起来。建厂占了农民
的地,农民就在厂里干杂工,修房子用的砖瓦也是在村里农田办的砖瓦厂烧的。工厂赔钱买
土买地,安排农民的工作。这一走,不是要把富裕起来的农民重新推入水深火热的苦难中吗
?从穷到富的日子好过,可是从富倒回到穷就难过了。农民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拦在公路上,
死活不让走。要走,就从我们身上碾过去吧,反正也是不活了!
搬迁停了两天,县里来人了,把公路重新修好了。三线厂的人走了,剩下修的厂房、宿
舍、防空洞却不能搬走。这里离县城远,房子县城用不上,农民自发接管了厂区,宿舍用来
养猪关牛,防空洞车间用来储放红苕、苞谷,堆放农具。搞三线建设究竟损失了国库多少钱
财,这是个天文数字,而那些在三线建设中沉浮的个人命运,则象乌江风浪中的小船一样,
在旋涡中打转转。
第七章 恋爱
老大从精神病院出院了,他的脸肿得象个刚出笼的馒头一样。头一次肿,是三年灾害缺
乏营养,喝水撑的。这一次肿,是精神病院打针吃药造成的。老大在家调养,母亲每天给他
煮两个鸡蛋。这回父亲没有说话了,鸡蛋是老大的工资买的。单位送来了防空洞工厂补发的
两年病假工资,通知他什么时候回厂上班都行。
直到脸上的肿消得差不多了,老大才去上班。他不再对电工技术感兴趣。那些发动机,
那些线圈,他早已烂熟于心,要修理安装不费大脑筋。再钻研,也没什么搞头。更主要的是
,老大感到这些东西都是死家伙,一点不能实现他做大事的理想。他对电工活,对付着干了
。他也没有要亦琼帮他写入党申请书。他说他天生当不了刘邦,但却是辅佐刘邦的肖何。天
生做不了宋江和刘备,却是吴用和诸葛亮。亦琼搞不懂哥哥究竟有多大的本事,能建立什么
样的功勋,使他说话这样充满自信。她姑妄听之,不和哥哥争辩。
老大想方设法去接近领导,表露自己的管理才华。他曾提出去公司做清洁工,这样可以
多和领导层接触。自然,没有做成清洁工。一个技术工人自愿提出去做清洁工,这本身就不
正常,何况这提出的人,还进过精神病医院,问题就更大了。公司对老大的戒心很重。
1978年国内八种副食品第一次提价,刚刚从文革走过来的中国人还难以接受涨价的
事实。工厂里的工人牢骚满腹,骂什么的都有。老大又扮演预言大师的角色在工厂宣布:
--中国的农副产品太廉价了,这只是微调,还必须涨价,而且要大涨。只有这样,中
国才能发展。
--杂种,你没老婆孩子,站着说话不腰痛?你装什么屁眼痛,拍领导的马屁!
--我没老婆孩子,但我有领退休金的老父母,涨价对他们比我们上班的还不利。但是
我仍得说涨价好,这是大势所趋,合乎经济规律。
--他妈的你不是靠着工厂吃饭吗?吃里扒外,卖弄什么经济规律?
--我靠工厂吃饭,但我们的工厂,以至整个工业体系,都是在剥削农业的基础上建立
起来的。涨价对农民有好处!
一场自发的辩论遭来工人的谩骂,老大没有赢得工人的拥护。新上任的经理欣赏老大的
见解。但他不敢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