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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生怕自己一个人走在半路上栽倒了。坐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一个人。
亦琼绝望了,无可奈何起身来,继续往前走。行李越背越重,从家里出发时,她心大,
带了很多书,还有四本中国文学史和外国文学史,现在这些书,全成了她的累赘,捆在被卷
里,象石头一样沉。她一路血尿不止,一步一步地数着里程碑走。走快了,走不动,走慢了
又怕走到天黑都不到。偶尔遇到过路的卡车,她不敢象当年当知青那样去招手拦车,她是单
独一个女孩子,又在生病,她怕卡车司机把她拐跑了。偶尔一段路,遇上有回家的妇女,她
就去跟着别人走,以转移自己的注意力。但是她不敢说自己有病,不敢把行李拿给别人背,
怕别人把她的行李背走了。
她就这样一人走在寂静的公路上,没有房舍,路人极少。她感到世界象是一个荒原,就
只有她象只虫子一样在荒原上爬行。活着有多么艰难呀,她得咬着牙关挺下去……
太阳下山了,鸭溪还没走到。亦琼已经走得很机械了,是一种惯性,支撑着她一个劲地
往前走,她怕停下来,一停就要倒下去了。她就数着里程碑,不停地数,不停地走。天快擦
黑了,她远远地看见一个骑自行车的人迎面来了。她终于叫一声,啊,总算有住家人了,看
来快到了。
骑车人到身边,她才发现是老田,他打前站安排了住宿,现在骑车来看后面掉队的同学
还有多远。
亦琼见到他,话没说出来,眼泪就流下来了。她哭着说,我病了。她手里端着一个装血
尿的小瓶。只等到了目的地,就到医院看病。
老田听了,心疼了,说,快把行李给我,你别哭。前面就到了。你先慢慢走,我还到后
面去看看,还有几个掉队的同学。老田骑车到公路后面去了。一会儿又骑回来了。他说还有
四个在后面,也没有多远了。他让亦琼坐在他的自行车后面,把亦琼送到鸭溪镇。
当晚,老田陪亦琼去看急诊。晚上化验不了小便,医生做了应急处理,给她打止血针。
第二天再去看。
亦琼睡在住宿地的课桌上,一身都痛,两边腰象打了木楔子一样发胀。那天她走了一百
里,第二天起不来了。但是她还得起来到医院去。
这是一所小学,她扶着一根棍子,问在院坝里扫地的小学生医院怎么走。昨晚老田陪她
去,她也没有看路。小学生带她去医院,小小的医院挤满了人。亦琼拿出学生证,对看病的
人说,她是过路的大学生,病了。山里人朴实,让她到前面第一个看病。小便作了化验,全
被红细胞淹没了,化验单上打了四个“+”号。医生说,他们除了打止血针,没有别的药。
要她回重庆去看大医院。给她出了“绝对卧床休息,不宜拉练”的病假证明。
亦琼打了针,回到住地,把证明交给了辅导员。说她要回家。
她在课桌上躺了一天,没有吃一点东西,只有钟同学悄悄给她送了一杯糖开水。她想着
自己落得这个下场,真是心灰意冷。人还敢生病吗?就是猪病了,狗病了,主人还要去管嘛
。这个人在外面病了,连看望的人都没有一个。她说什么也得回家去了。
晚上辅导员来告诉她,班委会讨论了,她不能请假回去。她病了,同学们要发扬红军精
神,阶级友爱,就是抬,也要把她抬起走。他们出来65个人,回去也要65个人。
亦琼一听,躺在课桌上歇斯底里发作了:老子不走了,哪个要来抬,就来抬吧!你们还
有没有一点人道?老子今天滴水未沾,一粒米都没有下肚,你们这些阶级兄弟,阶级姐妹,
谁给我送吃的喝的了?老子不希罕你们这个红军精神阶级友爱,你们整人也是太黑良心了哟
!
亦琼嗷嗷嗷地大哭起来。老书记闻讯赶来看亦琼,把辅导员和班委会都批评了。他弯腰
点头,说得嘴里白泡子翻:你们这样要搞出人命来的。她昨天掉队,带病走了一天,没有出
事,这已是万幸。赶快就此收场,派人把她送回重庆治病。
靠着老头子的这番话,亦琼被送回家就医。她这个大学,读得真是伤心了。
山城的天气,在走出冬季的浓雾之后,就来到一个阳光明媚的春天。春天在山城是听得
见,看得见,也摸得着的。润湿的土地冒着肥气,草木发出吮吸空气、土壤水份的吱吱声和
长出芽苞、伸展关节的喳喳声。象素描一样的树枝干上点缀上了一颗颗青绿的小点,豌豆粒
一样大小。一天一个样,豌豆粒鼓胀成了椭圆的黄豆粒,黄豆粒生出了豆芽嘴,豆芽嘴眨眼
变成了两瓣绿叶,绿叶伸出了细细的绿色枝条,绿色枝条勾满了褐色、灰色的树干,它们憋
着劲在夜里悄悄生长,为的是要给你一个惊喜。早晨你猛然推开窗户,满山遍野都是刚刚长
出的新叶。你的眼睛发出惊喜的绿光,要把身子伸出去好好看一看,好好闻一闻。春天,春
天,她已经来到山城,给这座灰色的城市披上了绿装。
春天在不断扩大它的时空,把粉红色的黎明,明媚的阳光,紫罗兰的傍晚,晴朗的夜空
,习习凉风,散布到城市的每一个角落,令人神清气爽。五月是春天成熟的节日,劳动节、
青年节、“红五月”歌咏比赛,把春天振奋得热情洋溢。在打倒“四人帮”的第二个春天,
五月的山城还多了一道人文景观,被禁的中国古典文学名著和世界文学名著重印了,再版了
!荒芜了十二年的书市也有了新绿。"书店卖名著了!”消息不胫而走,整个城市的青年和
那些有文化的中老年都被这个春天接连不断的佳音振奋了。先是国家恢复高考招生制度,接
着是中央召开科学大会,科学的春天来了,中央电台开播英语讲座了,恢复研究生招生制度
了,现在又是名著再版了。还会有什么呢?令人兴奋的好事还会有的,等着看吧,赶快行动
吧!
亦琼在厂里收拾起她的黄色挎包,带上所有的工资,要赶去沙坪坝新华书店买名著。她
在大学读书时搞出来的身体疾病和精神创伤都在这大好的时光里得到了将养。她原以为她已
经对读书寒心了,对大学深恶痛绝了,却不知那只是暂时的蛰伏,就好比是“冬天的大蒜—
—根枯叶烂心不死”,一旦春天来了,它又会发芽,心儿也跟着活起来了。
亦琼工厂在石桥铺,她在宣传科做干部。这是政治系学生的去向呀。下午下班了,她背
起挎包就出厂了。走小路翻过一道山梁,她来到石桥铺转盘的街上,等从城里来的二路电车
。一大群人都等在马路边,车来了,一拥而上。上车、下车都是一个“挤”。那时,公共汽
车是重庆人上下班的主要交通工具,或者说是唯一的交通工具。自行车是很少的,弯弯拐拐
的山路和爬坡下坎的地形使骑自行车极不方便,常常是下坡人骑车,上坡车骑人。北碚小城
相对自行车要多些,在市中区,一天难看到五辆。
要坐公共汽车就得挤车,沿着车身拼命往车门挤,人人都挤得呲牙咧齿,衣服领子转到
了脖子后面,汗水淋漓,象在车上冲了浴。电车慢摇摇地走上坡,拐弯路,好不容易到了小
龙坎,亦琼随着人流下车了。她整整挤得皱巴巴的白衬衫,到宁子工厂去。宁子最终给留城
了,但是分不了工作,宁子妈妈只好50岁就办了退休手续,让宁子顶替她工作。可是宁子
妈妈是国家干部,子女是不能顶替做干部的,只有工人的子女可以顶替当工人。小弟就是顶
替父亲当模型工的。宁子的顶替名额最后改派工厂,她进厂当了划线工。她在上职工大学,
学工科,还没毕业。
半夜12点,亦琼背着包,从宁子厂里出来,往沙坪坝三角碑走,她要去新华书店门口
排队,等候买书。天上有月亮,还有几颗星星,街上已经没了白天的喧哗,空气很爽。她来
到新华书店门前,不禁吃了一惊,原以为自己半夜就来已经是最早的了,需知要等到明天早
上书店才开门呀,不料还有更早的人,已经在书店门口排上队了。
夜晚寒气大,但似乎已经忘记了冷,到下半夜两点钟,陆陆续续又有人来排队。沿着书
店门面到沙区文化馆的围墙,排队的人一个挨着一个,有的坐在地上,有的靠着墙头,互不
相识的人象老朋友一样聊起天来,说的全是跟书有关的话题。有的说,我还是在文化革命前
看过外国小说,有的说,我在农村抄《红楼梦》……
熬过了两三点钟阴阳不分的时辰,四五点钟天就在开始麻麻亮了,马路上跑动的脚步声
多起来,为了维持秩序,先到的人自发制了一些排队号数的小纸片,以免后来的人加塞“插
轮子”。早上八点钟了,书店门口围起了里三层外三层的人,亦琼紧紧靠着书店的门板,怕
被涌上来的人挤出去了。书店工作人员开了一道小门钻出来,给排队的人牵上绳子围住,值
勤的保安人员戴着袖章维持秩序,把在书店门前围着的人一个一个拉出去。这下可以放心了
,不然这一晚真得白站了。书店已在头天晚上就把要卖的书堆放在门里了,拦上了桌子。九
点正门一开,售书的在店里边,买书的在店外边。
每个买书的人都笑呵呵地捧着一摞书出来,买书是没有选择的,几乎有几本名著,就买
几本。书荒太长时间了,饥不择食呀,有什么书,就都买。那天卖的书有《高老头》、《欧
也妮·葛郎台》、《安娜·卡列尼娜》,亦琼都买上了。土黄色封面上描着青色的单线图案
,印着深褐色的书名,哎呀,这名著,摸摸都过瘾呀!
亦琼就站在那里自顾自的笑,在扉页用笔写下“1978.5.22。购于沙坪坝书店
”。写好了,她就在那里看起来。不提防有人叫“亦琼”,亦琼抬头一看,是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