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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会、节日舞会一说,也没有满天飞的贺年卡。亦琼不想看书了,却也没有什么好去处。
她坐在寝室里的大书桌前发呆,不提防蓉蓉隔着桌子,笑着扔了一团纸过来,正好打着
她。亦琼一愣,接过纸条,心“怦”地一跳,竟不敢当着她的面拆开。她佯装没事走出寝室
,来到楼道口,心虚地往两边瞅了瞅,没人。迅速打开纸条,只见上写:“祝你新年快乐!
室友蓉蓉”。亦琼吐了一口气,怅然一笑,回到寝室,凑着蓉蓉的耳边轻轻说,“谢谢,祝
你新年快乐!”两人相视一笑。蓉蓉是农村同学,但她是结合进县委班子的贫下中农代表,
是县委推荐来读书的。比起别的农村同学,蓉蓉见过一些世面,对人也很宽容大度。亦琼和
她处得来。蓉蓉的纸团,引得亦琼那种心跳的感觉,在她的青年时代是那样深刻、别致,昙
花一现,以后再也没有出现过。许多年以后,当亦琼步入中年,她也没能忘记那种感觉,是
那样令人心动。
亦琼到穆向红寝室去,发现她的笔记本摊在穆向红的桌子上,穆向红正在那里画她制作
的图表。这是亦琼自己设计编制的,以便直观地看到哲学、经济学的各种范畴、内容、人物
和观点。亦琼的笔记是借给别的同学的,现在穆向红辗转从同学手里借来抄。亦琼心中一喜
,这正是改善自己和穆向红关系的一个契机,她实在不愿意自己老是被人盯着,老是感到失
去了自由,她上大学不是来与人争名争利的,她有自己的追求,想实现自身的价值。她没有
精力陷入你争我斗的人事纠葛中,她要主动抛出和解的气球,去打通道路,排除实现理想的
障碍。晚上她把自己新作的笔记和新制作的图表主动拿到穆向红寝室去,笑嘻嘻地说,向红
,这是我的新笔记,你拿去看吧。
穆向红站起身,把脖子一扭,用她那别具一格的方音慢吞吞地说,我才不会看你的笔记
呢。
你下午不是在抄嘛?
那是我在检查小组同学的课堂笔记。
竟然还有这样虚伪的人,亦琼收敛了笑容。谁给你权力检查我的笔记?你把我的图表都
画过去了,有这样的检查吗?我只能说你在剽窃。你把下午抄的我的笔记拿来!
穆向红把头仰得高高的,挺着胸口,两手插在裤子口袋里,转着圈说,我就是不给你,
我不是在你手上拿的。
好意思,屁股脸厚。
请你不要骂人,要讲修养。穆向红拉着拖腔说,她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亦琼拿起自己刚才带来的笔记走出门,嘴里说,算老子晦气,倒他八辈子的霉。她急了
,就要骂人,说话带“把子”,这是典型的重庆人的陋习。就是多年以后她离开了重庆,当
了教授,硕士导师,也没改掉带“把子”的习惯。愤怒了,普通话就不够表达了,嘴里吐出
四川话,“把子”也跟着钻了出来。把那“老子”、“妈妈的”“杂种”说得象刚泡熟的“
跳水”萝卜一样,脆嘣嘣的。
穆向红看着亦琼背影,鼻子里哼了一声,你说倒霉,我还得让你倒大霉。她在心里发着
狠。穆向红只上过两年小学,父亲是农村的大队书记,他把上大学的推荐名额给了自己的女
儿,并在填表的当天发展女儿入了党。她学习跟不上,读不懂那些原著,这也确实难为她,
连认的字都不全嘛。她心里不免又自卑又窝火,嫉妒吞噬着她那尚不健全的心智,使它变得
卑琐。怎么恰好班上学习最好的亦琼在她这个组?害得她象一面镜子一样天天在出自己的丑
。她想起上次搞社会调查的事。
一月份系里组织学生到南桐矿区搞社会调查编写教材。规定一个小组选一个,由两个教
授作指导老师,老书记是其中的一个指导老师。辅导员提出二组让穆向红去,系里审定名单
时,老书记提问了,怎么从来不见亦琼承担任何写作任务呢?她学习好,应该让她到实践中
去丰富理论嘛,工人出身,自己也是工人,这也是我们培养的苗子嘛。辅导员显得很难堪,
说,名额有限,我想应该让二组的党小组长先去,张亦琼就下次吧。老书记说,这不是选先
进,这是写教材,得讲质量。我担心穆向红完成不了。老书记向来说话直来直去,辅导员不
说话了,也不说不让穆向红去,也不说让张亦琼去。老书记停了半晌说,这样好了,穆向红
去,张亦琼也去,增加一个名额不就解决了?这个名额是我要增加的,就归我指导吧,不增
加王教授的负担。哈哈哈,皆大欢喜。他自个儿在那里摇头晃脑地大笑起来。
穆向红想着亦琼成绩好总是得任课老师的宠,心里不是滋味,好在她政治面貌不行,不
是党员。哼,班上两个学习好的女生都不是党员。老书记还说要培养亦琼入党,要她这个党
小组长多关心她。这种人是不能入党的,入进来会如虎添翼,我穆向红更要靠边站了。她入
党首先在我这里就通不过。我会有办法抵制的,她还有哥哥关押的问题,别以为没人知道!
好吧,既然我运气不好,跟你亦琼同在一个组,那我就要时时处处把你跟我绑在一起,叫你
不得动弹。
1976年4月,政治系的学生结合学党史,到贵州开门办学搞步行拉练,走红军长征
的路。每两人一组,一人背褥子,一人背被子,两人合铺。穆向红把亦琼和自己编在一组。
坐了七小时的火车到遵义,在遵义党校住下。广播里正在播出北京天安门广场发生“四
五”反革命事件,一群反革命暴徒借清明悼念周总理进行反革命演讲、宣传。这就是震动全
国的“四人帮”在台上时对人民群众的最后镇压,当时被定为反革命事件。政治系拉练的空
气一下子给搞得紧张了,不许乱说乱动。穆向红让亦琼倒大霉的机会来了。
穆向红急急忙忙地到辅导员那里说亦琼看不起她是农村同学,不愿和她合盖一个被子,
要在这个节骨眼上搞分裂。
辅导员当即在全系大会上批评亦琼闹不团结。不要在国家动荡的时候,来搞一唱一合。
亦琼大吃一惊,这可是政治问题呀,她散会后找辅导员声明,她不是搞分裂的人,穆向
红说的事是没有的,这是政治陷害。明明是两个人合用一床被子和褥子,是班委会编好组的
,她不愿和穆向红又和谁呢?岂不连她亦琼自己都没得睡的吗?
辅导员笑着说,原来是这样,我了解情况了,你就不用介意了。
亦琼也就算了。不料辅导员在班委会上讲,谁知张亦琼说的是不是真的呢?他仍在班委
会上把亦琼当闹不团结的典型来批评。亦琼知道了,她对辅导员的作法很不满意,一个人,
不论他是老师还是学生,怎么能够对人没有一点基本的信任和信义呢?怎么能当面是人,背
后是鬼,要她不要介意,又背后搞她的小动作呢?这才是“笑官打死人”,“软刀子杀人—
—不见血”。她的牛脾气上来了,“当面鼓,对面锣,不要背后使绊脚”。这回她一定要找
穆向红当面对质,说清楚。
当着老师的面,亦琼对穆向红说,你是党员,我是群众,我们凭良心说话,你给老师讲
的是事实吗?
穆向红用她那别致的方音抑扬顿措地纠正说,我们不能凭良心,良心是资产阶级的东西
,我们要凭党性。
亦琼忙说,好好好,不要良心要党性。我就怕你不凭党性说话,才给你降一格要凭良心
。既然你还知道有党性,那么我问你,凭党性说话,你给老师说的是事实吗?
穆向红把头一昂,是—事—实!她心里在发出哼声,看你能把我怎么样,你这回是被我
踩死定了。
亦琼傻眼了,竟还有这样不要良心要党性的人?其实这也是亦琼自己不策略,把事情看
得太认真。这种当面对质,对方怎么可能承认自己在老师面前搞挑拨是非呢?何况对方还是
蓄意制造这个谎言的。
亦琼觉得一股气直往脑门冲,她伸出手,上前“啪啪”给了穆向红两耳光,嘴里说,你
就是这样不要良心要党性,我要教育你这种两面派党员,你要记住,挑拨是非就要挨嘴巴!
穆向红心里正在得意,不提防挨了耳光,她捂着脸扑到辅导员身上大哭起来。辅导员恼
了,他扶住穆向红,站稳身子,指着亦琼喝道:张亦琼,你太不象话,竟然当着我的面打人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全年级停止拉练,就地整顿,不把这股歪风邪气整下去就不走了!
老书记代表系领导也随队参加拉练了。老人听说亦琼打人也很生气,他连晚找亦琼谈话
,你打人不对,一定要承认错误,承认了就是好同志。
他又去找辅导员,要以大局为重,不要搞大批判,这是文化革命的做法,亦琼承认错误
就行了,好好把这次拉练搞好。
这个老头子,上次当着系领导的面,要亦琼参加编写教材,说是穆向红不如亦琼学习好
,他当辅导员的没什么好说的,这是事实。可是他没想过自己刚刚从“牛棚”里解放出来,
就以为什么都可以说了算了,在迎新会上大放毛主席“大学越办越大,越办越向下”的噘词
,都体谅他是老干部,由他说了,现在又想包庇亦琼蒙混过关可不行。他只是开门办学领导
小组的副组长,我是组长,就要开张亦琼的批判会。
负责打前站的老田悄悄找到亦琼说,情况我都知道了,你打人不对,一定不要再和老师
同学对抗,免得犯了众怒。就承认自己打人不对,一定要记住低头认错,下矮桩。下得越矮
越好。
亦琼看了他一眼,她想起上次“小偷事件”他也是这样台上不说台下说的。
老田说,我是好心,不愿看到别人对你落井下石。我不是卖老资格,我比你多晒十几个
太阳,我见得多了。你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