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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洞口,离开了老鼠的王国。好吧,你住楼上,我住楼下,互不相扰吧。亦琼守住了她的
诺言,不再到阁楼去。老鼠可是不守信用的,每天都要跑到楼下来骚扰。亦琼正坐在长板凳
上吃饭,凭着第六感官,觉得有双眼睛在窥视她,猛抬头,天花板的窟窿里探着一只老鼠的
头,两只鼠眼滴溜溜转。亦琼忙端起碗往旁边闪,她怕老鼠从窟窿里掉到碗里来了。老鼠半
夜就从蚊帐顶上的天花板窟窿里掉下来过,嘭的一声响,就象有人跳窗进屋了。宁子蒙着头
不敢出声,亦琼的手顺着床沿,悄悄摸起靠在床头的扁担,大着胆子下到床来,打亮灯,拿
着扁担往床下一阵乱扫,又一个转身,跳过门坎到吃饭的屋,左右两边一阵砍,哐啷一声,
桌上的碗被砸飞起来了。她象堂吉诃德一样,提着扁担跟自己的假想敌大战了一番,没人。
返回睡觉的屋,宁子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往天上指,亦琼这才看见,一只老鼠被一团草绳
套住脚了,兜在蚊帐顶上半天爬不起来。
后来琼知道了,她睡的那张床死过人,是原来的地主老太婆死在床上的。好在最初是她
和宁子一起度过那些惊惊吓吓的日子的,后来宁子回家了,亦琼也习以为常了,不再怕那些
死的活的魑魅魍魉。
早晨天还未亮,房东黄娘娘就在咚咚打门了,亦琼,出工了!亦琼和宁子一骨碌从床上
爬起来,打开门,来到和黄家共用的做饭的堂屋,黄家住的是原来地主的另一半房子。亦琼
说,队里同意我们去砍一些竹子留做自留地点四季豆、豇豆、丝瓜用的插杆。我们不跟集体
出工。
黄娘娘说,那也得先到坡上学习了再回来呀。你看我最小的娃儿还在吃奶,我没有出工
,但每天还是要参加学习呀,学了再回来喂猪做饭带娃儿。
出工到地头学习?学什么?
学毛主席语录呀,那是雷打不脱的。我们队是公社的先进队,每天早上都要在坡上学习
,这是制度。快走吧,要迟到了。
亦琼和宁子忙抓着梳子,跟在黄娘娘后面,跨过小溪上的石磴,往对面山上跑。社员都
已经到齐了,坐在各自的锄把上,男的在烧烟,女的在梳头,有的嘴里嚼着东西。杨队长手
里拿着红塑料封皮的“红宝书”,在念毛主席语录,大家沉着脸听。亦琼、宁子挨着黄娘娘
,一屁股坐在地里,她们没有带锄头。
记工员把记下的出勤本本给杨队长看。杨队长说,黄娘娘,你今天又迟到了,你是死猪
不怕开水烫,工分扣不怕。你总是学习迟到,影响队的荣誉。这个学习考勤是要上报公社的
!
黄娘娘分辩道,我有奶娃儿,她流尿了,我给她换。今天我又……,她望了一眼亦琼和
宁子,把话咽回去了。反正扣了她的工分,她已经是“死猪”了,为啥子要去“烫”新来的
知青呢?她闭着嘴,低着头,不说话了。
社员散到坡上开始锄地了,有的扛着犁头下到山谷犁冬水田。亦琼和宁子跟在黄娘娘的
后面往回走。两人心里都不好过,今天黄娘娘本来是可以不迟到的,都是为了叫她俩。
黄娘娘说,我们农村也是开会多得很,“共产党的会多,国民党的税多”嘛,一开就开
到半夜,就在杨队长的堂屋。突出政治比出工重要,你们来久了就知道了。
黄娘娘看上去有四十多岁,实际年龄只有三十多岁,她接连生了四个娃儿,大的已经十
岁,歇了两年,她突然又生起来了,一年一个,又生了两个,象兔子一样会生,一窝一窝的
。队上受到公社的批评。这是郊区县,土地这么少,一人只投八分地,还这么无止境的生能
行吗?黄家是队里最穷的一户农民,都是给生孩子生穷的,都是张着嘴巴要吃的崽,能不穷
吗?
回到家,黄娘娘的奶娃儿正哭得嘶声哑气,大一点的一个娃儿在堂屋地上爬。黄娘娘赶
快给孩子喂了奶,用布条缠着,把奶娃儿背在背上,就开始舀猪食去喂猪。她把自家的事情
做完了,也拿着把弯刀到竹林里帮知青砍竹子。
亦琼和宁子被竹子叶搔得浑身发痒,手上也满是被竹子割破的口子,黄娘娘帮着她们把
砍下的竹子用刀剔去竹桠子,竹子捆成捆,竹桠子也打成捆子,拖回家去做柴烧。竹桠子拖
到街沿口,碰上杨队长了。他看一眼黄娘娘,又看一眼两个知青,黄娘娘早上才被他骂了“
死猪”,此时陪着笑。杨队长没说话,走过去了。
把竹子弄完了,亦琼和宁子去上街,真的按宁子爸爸说的到区邮局去订了一份《参考消
息》。报纸信件都由邮局分好放在那里,有到邮局去的人,就顺便带回来。头两星期都有社
员带回来,后来没人带了。亦琼要上街的社员帮忙也不带了。社员都不再跟这新来的知青说
笑,问这问那了。收工了,和两个知青同路的农村姑娘都避开她们拼命跑,象躲瘟疫似的。
这才是有鬼了,我们都得大麻风了,要传染人?
亦琼要弄个水落石出。晚上吃过晚饭,院坝里不再有人走动。亦琼拿着一瓶从城里带来
的豆腐乳,悄悄到黄娘娘家。究竟是怎么啦,社员都不理我们了,你也不跟我们说话了,我
们哪儿得罪你了?
她说了,都是你们订什么《参考消息》引起的。生产队召开社员会了,没通知你们参加
,要我们提高警惕,我们这里有了阶级斗争新动向,两个城里知青长反骨呢,要里通外国,
看那些讲外国的“参考”。“参考”什么,莫非也要反党反社会主义,叛党叛国?这不是给
队里招惹是非吗?
原来是这样,亦琼又好气又好笑,她对黄娘娘说,没有的事,误会了。我家也是工人,
在城里就跟你在乡下一样,是最穷的人,也是革命最坚决的人。是共产党给了我们饭吃,我
怎么能反党呢?
那宁子呢,我看她很娇气的样,她家不是工人吧,是她要订“参考”,对党有二心吧?
说到哪里去了,宁子家是革命知识分子,你看我家“工人”、你家“贫下中农”都没在
前面加“革命”两字,没有“革命工人”、“革命贫下中农”,只有“革命军人”、“革命
干部”,宁子家也有“革命”两字,是“革命知识分子”,比工人、贫下中农的觉悟还高,
对党最忠诚。报纸是我订的,还不是想突出政治,世界上还有三分之二的人民在受苦受难,
在等着我们去解放呢。我都看看是哪些地区、哪些国家还没有解放呀。你到我们屋里看看,
墙上挂着中国地图和世界地图,我们是胸怀祖国,放眼世界呀。哪里是什么反党反社会主义
呀。既然弄出这么大的误会,以后我不订报了,订的这些报,我把它都拿来撕了。
说罢,她回屋去,拿了一大叠报纸来。你看,我当着你的面撕,再不看了。
黄娘娘忙说,别撕,别撕,留给我剪鞋样。
好,都给你,也让它为贫下中农做点贡献。
亦琼回到屋,对宁子说,你爸爸是个迂夫子,他那一套根本行不通。订什么报?挂什么
地图?还是看书好。
宁子说,你不了解我家,其实我爸很可怜,他给搞怕了,掉只蚂蚁也会砸他的头的。单
位受压,在家我妈也没给他好脸色。
杨队长分配任何活儿,都把亦琼当男劳力使,栽秧搭谷是男人干的,亦琼也跑不了。下
到水田里,蚂蝗顺着脚往上爬,吸人血,吓得亦琼哇哇叫。叫也得下田插秧,知青得改造思
想。改造就改造吧,蚂蝗吸血,她不再叫了。插秧下来,两只手又红又肿,手指背,全是飞
起来的皮肉,土话叫“倒签”。
那天,亦琼在沟底干活,黄伯伯在山上出工,正想帮亦琼带回坡上分给每人的红苕头子
,队长把他喝住了。放在那里,叫她自己来拿,哪能让贫下中农给知青当长年的!
天黑了,亦琼一人爬到沟对面的山顶上去拿回分给她的那份红苕根。看着红苕地上那堆
约摸五斤左右的红苕头子,都是挖缺了口的烂红苕和指头大小的头子。望着黑黝黝的山影,
听着青蛙呱呱的叫声和呼呼的风声,她的眼泪夺眶而出。农村、农村,你真是不把知青当人
呀!她飞起一脚把红苕根踢飞了,老子不希罕你这玩意儿,老子要都不要了。她叮叮咚咚跑
下山。
她从不吭气她认识县知青办的人,也不给老胡讲她在生产队的不顺。
杨队长家的二娃子发烧,到区上诊所看了病,带回一包针药,要亦琼给他注射。亦琼晚
饭后,烧开水给针管针头消了毒,然后过跳磴,到半山腰杨队长家去。他家的堂屋,还是象
开社员会那样,墙壁周围摆了一圈长板凳,中间的方桌,围着四条长板凳,开会时放学习文
件,不开会时当饭桌。
杨队长坐在方桌边卷叶子烟说,时间不到,这一针应该半夜两点打。
没关系,如果在诊所打,十来里路,你根本不可能半夜把孩子送去。
队长说,我不是找你吗?
亦琼说,是呀,你找我呀,可是我半夜起不来呀。
队长说,到时我叫你好了。
亦琼说,好吧,到时你叫我。
刚好宁子又从家里来玩了。亦琼回到知青屋,对宁子说,队长说要半夜打针,酸什么酸
,要严格按时间打!知青就那么好摆布?到时候他来叫门,我们都不出声,我才不得起来哩
。
半夜,亦琼和宁子被一阵嘭嘭嘭的敲门声惊醒了。听见队长老婆在喊,亦琼,亦琼,起
来了,给二娃打针!
亦琼在被子里悄悄对宁子说,不要出声,不理她。
队长老婆见敲不开前门,又绕到屋子后面的猪圈敲后门,大声叫,亦琼亦琼,快醒醒,
给二娃打针了。
亦琼仍是不答应。整个院子的社员都被惊醒了,纷纷问队长老婆什么事,半夜三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