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亦琼只有对哥哥的想法服了。她觉得哥哥是个算得很精的人,够实用主义的了,恨不能
十八般武艺,都让亦琼在这时学到手。她知道他喜欢看美国哲学家杜威的《实用主义》,现
在都在亦琼下乡的事情上活学活用了。
第四章 芝麻开花
宁子妈妈到亦琼家来给她的“干女”和宁子送行了。谁知道宁子的“缓走”还要受些什
么样的折腾呢?宁子妈妈思来想去,决定让宁子不下户口,和亦琼一起到农村去,跟亦琼一
起参加生产队劳动,万不得已要下农村,再把户口迁下去。再说,就算宁子完完全全留城了
,所有的同学都下乡了,她一人在家也寂寞,何不到农村去看看。宁子妈妈拉着亦琼妈妈的
手说,张妈妈,你看你养的儿女多能干,宁子跟亦琼在一块,我放心啦。
母亲连连拍着宁子妈妈的手,微微仰起头说,能干啥子,还是沈娘娘把宁子教得好哟,
我常跟亦琼说,你经常到宁子家去耍,眼睛看,耳朵听,要学些规矩,都是你在帮我教育亦
琼哟。
两个母亲在那里握着手互相奉承,大家都乐呵呵笑,没有送别的伤感,也没有流一滴眼
泪。
正待出门,宁子爸爸赶来了,手里拿着一个纸卷,打开来,是一张中国地图和一张世界
地图。他是专为送这地图赶来的。赶得急,走到亦琼家,他说话都不成句数了,汗水把他的
分头头发粘得紧紧的,纹丝不乱,他用叠成豆腐干的花格手巾蘸着额头上的汗珠。
宁子妈妈说,就为送这地图,跑得满头大汗?
宁子爸爸点点头,呃呃呃,就为这。我想,宁子她们下农村了,也要心怀祖国,放眼世
界,把它贴在房间的墙上,随时都可以看到。他一本正经又是十分小心翼翼地说着这些,好
象面对的是审查他的工作组。宁子妈妈收缩着嘴角,空气有些严肃。
老大看看宁子爸爸,又看看宁子妈妈,他接过宁子爸爸手里摊开的地图说,好好好,蓝
伯伯想得周到,我都把它忽略了。带到乡下去好,让贫下中农也知道。我想蓝伯伯肯定是愿
意让贫下中农也知道的。
宁子爸爸点点头,是的,是的。
老大说,亦琼,你把箱子打开,把地图放到里边去,别搞坏了。
亦琼忙拿出钥匙开了木箱锁,那木箱,是父亲自己动手打的,很大,刷了猪肝色的油漆
。老大把重新卷好的地图放在箱子的边缘上。
宁子爸爸看到放得这么宝贵,现出了笑容。他的笑是由衷的,欣慰的,抿着的嘴唇向上
弯曲。他又面向宁子和亦琼说,我还给你们提个建议,下农村也要抽出时间看报,订份《参
考消息》,天下事都知道了。也不贵,一个月才五毛钱的报费。没时间看,哪怕只看看通栏
标题,了解一下内容也是好的。我一直都是看《参考消息》的。你们也要养成看报的习惯。
宁子妈妈说,得了吧,怎么老是用你自己来比。
用自己比,其实是他的一种表白方式,宁子常见爸妈这样抬杠,不想在这时让他们再起
矛盾,连连应着,好的,我们订《参考消息》。亦琼也跟着说,是是是。
宁子爸爸连连点头,好好好,我对你们很放心。
自宁子爸爸在文化革命隔离审查后,他就变了一个人,生活得十分小心谨慎,处处表现
他对共产党的忠心和积极,在家里对宁子妈妈和两个女儿也是如此。谁知这一点不讨宁子妈
妈好,她总是显得很不耐烦。宁子爸爸见宁子妈不满意,越发一丝不苟地突出政治,表白自
己的清白和忠诚。宁子妈妈常常对他无名火冒,看你那德性,究竟累不累?
老大找的汽车,他亲自送亦琼和宁子到生产队。汽车走两路口、杨家坪到九龙坡车渡过
长江。到车渡的下坡路一直伸到江里,排着汽车长龙,老大、亦琼和宁子都从车上跳下来,
站到江边上。长江江面很宽,比起朝天门码头的水,这里的水绿殷殷的,象嘉陵江水一样清
亮,江面上的风,踮着脚尖在波浪上跳,一跃一跃地往岸上飞,吹得人的衣服和头发呼喇喇
往后飘。
老大两手叉腰,迎着江风,昂着理着平头的头,象根柱子一样一动不动,远处的轮船正
在走出视野。老大伸出一只手,指向江面说,你们看这长江多有气势,看着人的心胸都开阔
。重庆拥有两条江,长江、嘉陵江,是很多城市都没有的水资源。可惜没有开发得好,连来
往的船都很少,白白的流走了。他又在那里“咸萝卜,淡操心”了。
车渡上的水手指挥着车辆一辆一辆开上渡船,并排停了三辆,一共停了三排,随车的人
上到甲板上,轮渡向长江对岸驶去了。老大站在甲板头,眺望江水,仍然想着自己的心事,
他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才能有施展抱负的机会。他觉得他干什么都是可以的,就是叫他来搞
航运,他也会干出成绩来的,不会让这江水白流。
轮渡在长江对岸的李家沱码头靠岸,车渡使劲撞在囤船上,“哐啷”一声,老大从沉思
中清醒过来,招呼两个一直在叽叽咕咕说悄悄话的女孩上岸,他让两个女孩坐进司机台,给
司机点上一支烟,自己跳进了车厢。
汽车从李家沱街上穿过,往土桥开去,经重庆机床厂上了巴县境内的公路。砖房建筑没
有了,公路两侧都是农田,满目的绿色十分清爽。公路上不时有道班在修整路面,用铲子把
碎石子撒到路面上。这是从重庆通往黔江、酉阳、秀山的旱路,也是通往湖南的国道,是有
专门的道班护路的。尽管这样,很多地方路面塌下去了,露出一个个大坑洼,颠得汽车一摇
三晃的。越往前走,视线就被公路边上的山岭挡住了,山上全是茂密的松树。过了一个十分
险峻的山崖,公路是半山腰凿的路,一边是岩壁,一边是悬崖。几座山岭连在一起,汽车在
半山腰走着“之”字型的弯道,接连过了三道湾,才驶过了山崖。这几道险峻的急转弯路叫
“三巧湾”,属于巴县一品区的辖区。
生产队在国道边上,是一个通向山里去的山谷出口,山谷里流着一条小溪,溪边长着一
丛一丛的竹子,大都是“硬头黄”,有两人来高,细细的。山脚下全是灌满水的冬水田,水
田沿着沟谷的形状,大小不一,象是一面面变化奇异的镜子。山坡上是土,土很薄,长着浅
浅的麦苗,成直线排列着,一行行的。很多地方是不能种庄稼的石谷子地,长着灌木丛。田
埂上、土坡上,种着一棵棵低矮的桑树,山谷右边半山腰的瓦房院坝是队部,也是蚕房,那
里住着生产队的十几户人家,全姓杨,是一个家族下来的,是土地里串来串去的“竹根亲”
,队长书记都是杨姓。出了队部,一人宽的石板小路一直通到山顶,上面有队里的部分地,
再往里走,是大队的小煤窑和国有松树林。农民可以在松树林里拣柴禾,不许砍树。
山谷左边靠公路的谷底院坝被竹林遮掩住,从竹林上空腾绕的烟雾中,才能知道竹林下
面有人家,那里住着十来户农民,两排木板房,瓦顶,他们是生产队的另一半组成部分,全
是非杨家的外姓。外姓的社员和杨姓家族有隐隐的对立和矛盾,都是为分配上的利益引起的
。比如,养蚕、粉房就全是杨姓的人,常年编篾货也是杨姓的人,这些不晒太阳的活,都是
满工分,难免引起别的姓氏的社员的嫉妒和不满。谷底院坝里堆着砍倒的竹子,几个社员在
划竹子,编箩筐,那是队里的副业,农闲时干的活。院坝门前的石板路旁有一个硕大无比的
塘子,用三和灰打的,里面用石灰泡着剥下竹皮的竹瓤子,作纸筋,是建筑材料。只够一人
走的石板路顺着山谷,一直延伸到沟里去,沟里是大山,别的生产队。
生产队没有用知青的安置费给知青盖房子,亦琼住在谷底院坝侧面土墙瓦房里,是过去
地主住的房子,房子很旧,屋子很黑,一抹阳光从窄窄的木条窗栏里透进,照见房子的一个
角落。地上到处是老鼠打的洞,用土塞,锄把夯,老是塞不满。第二天又被刨成坑了。一张
巨大的老式木床靠在墙角,床架破了,用绳子绑着撑起了蚊帐,床上铺着潮湿的谷草,一股
霉臭。睡房的后门是猪圈,装着半池生产队的猪粪牛粪肥料,粪水上面全是绿头苍蝇,提着
尿罐去倒,苍蝇“嗡”的一声飞起,向人扑来。亦琼没准备,吓得丢了尿罐就跑,罐子摔破
了。不到万不得已,亦琼不在屋里拉屎尿,她出工屙到坡上去,或者社员家的茅坑里。她不
愿倒罐子,更怕那苍蝇,她对苍蝇过敏。社员说她是吃家饭(用队里的肥料浇自留地),屙
野屎,把屎尿都拉到外面去。颇为不满。
晚上睡在床上,只听见木板屋顶上是咚咚咚的跑跳声,是老鼠。顺着墙角的木梯爬到阁
楼上去,刚冒一个头,一只老鼠从头上跳过,吓得亦琼哇哇叫,脚下扶着梯子的宁子,丢了
梯子就跑,亦琼死死靠住梯子,抓住天花板洞口才没有摔下来。阁楼的楼板全腐朽坏了,得
很小心地走,不注意就踩出一个窟窿,从窟窿里望见下面的蚊帐顶、方桌上面的碗筷。地上
堆着老鼠叼来的麦杆稻草,吃空了的谷子壳,屋顶墙角结满了蜘蛛网,灰尘吊吊悬在空中。
老鼠见有人闯进它们的国度,在那里表示公开的不满,三五成群地从阁楼的这一角窜到那一
角,把楼板跳得蹦蹦响。究竟谁是主人哟?亦琼嘟哝了一声,老鼠不理。亦琼跟它们说不清
道理,她只觉得身上的肉都麻了,她不敢直着身子往回走,怕把楼板踩塌了。她半蹲半伏退
回到洞口,离开了老鼠的王国。好吧,你住楼上,我住楼下,互不相扰吧。亦琼守住了她的
诺言,不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