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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音乐课,男女同学分成两边坐。亦琼正值感冒,嗓子哑了,唱女生部的高八度唱不上去,
就唱男生部的低八度。音乐老师听见不对劲,一边走下讲台,一边说,是谁在装怪?然后一
截粉笔向亦琼掷来。全班轰堂大笑。音乐老师是从部队文工团下来的,老是上课提裤子,鲁
得很。
亦琼呆了,她一个女孩,还是中队长——初中一二年级还实行少先队制——老师竟这样
当众羞辱她。面对老师的粗暴无礼,她无能为力,只有愤怒的份。
从此上音乐课她不再开口唱歌。老师没法,别人考声乐,让她考乐理,就此过了音乐课
的关。
亦琼想着这一幕,没有说话,她对宁子咧开嘴笑笑,伸出手说,咱们交个朋友吧。
这回是宁子愣住了,她刚刚来到这个班,一切都是陌生的,还没有见过这样正式又这样
爽快的交朋友方式。她也就伸出手说,好,我们做朋友。
放学了,亦琼和她一起出校门,她们班是住读班,多是军队干部、革命干部、医生、职
员、工程师的子女。只有几个走读生。亦琼走读,宁子也是走读,家就住在市委上面的曾家
岩。亦琼陪着她,也往曾家岩回家。一路上给她讲班上的事,问宁子转班的情况。从学校到
宁子的家不过十多分钟的路,两人竟走走停停,说了一个钟头的话。
宁子是脖子上挂着钥匙长大的孩子,生下来就请保姆带,三岁送进幼儿园全托,星期六
才接回家,星期天下午又回园。上学后,一直跟着姐姐一道吃食堂,胸前挂着钥匙,自己回
家开门。父母总是忙,总是有工作,有运动,有会要开,很晚才回家,极少管她和姐姐。她
的肾炎病就是给拖出来的,父母顾不上管,急性就转成慢性的了。宁子妈妈这才急了,老说
自己没当好妈。
亦琼和宁子就站在宁子家院子门前说话,分手时,宁子掏出钥匙,打开院子的暗锁门,
对亦琼娇娇地道声再见,一闪身进去了,把门关上了。从院子的篱笆墙,亦琼若隐若现地看
见宁子走到宿舍门,又在那里开门。门真多呀,还都是暗锁门。亦琼心里想。宁子似乎知道
了亦琼还在外面没走,她转过身,往篱笆缝看,挥着手对亦琼做再见。亦琼也不由得对着篱
笆里面挥手。宁子进去了,大门关上了。亦琼看见自己挥动的手,笑起来。
她一路笑咧咧地下着通往人民路的小巷里的石梯坎,心里对自己说,我有了一个朋友了
,我有了一个朋友了。是呀,班上是住读班,她和他们总是隔了一层,她没有朋友。
有的人刻意去交朋友,费了九牛二虎之力,都得不到一个真朋友。亦琼和宁子,第一次
见面就好上了,心心相印了。这朋友,也象谈恋爱一样,得讲缘份,有缘份,是不用刻意去
追求的。那是努力求不来的,得有点同声相应,同气相求。可是亦琼和宁子又有哪点相近的
声音,哪点相同的气味呢?她们是来自不同阶级的两极,一个是没有文化的工人家庭,一个
是书香门第的知识分子家庭,一个是那么野性的粗线条,一个是那样精致的一幅画。但是不
管阶级,不论粗细,她们做了朋友了,还是那种时时惦着,肝胆相照的朋友。只能说这是她
们的缘份,也是她们的幸运。有的人追求了一辈子,还没有得到这样的友谊呢。
亦琼放学改了她的回家路线,不再从上清寺走学田湾菜市场回家了,她从曾家岩走,穿
小路到人民路回家,为的是可以和宁子同路。宁子也时时跟着亦琼,两人象姐妹一样亲近。
有一天放学,宁子告诉亦琼,她妈妈邀请她到她家去玩。宁子老在家讲亦琼,讲亦琼的
家,宁子妈妈也想认识一下女儿新交的朋友了,还是一个工人家庭的,她听都没有听说过她
家的那些事,更没有接触过。她让宁子带亦琼到家里去玩。
亦琼第一次走出红房子,到了另一个文化背景的同学家中。她被宁子妈妈吸引住了,她
长得很美,象电影明星一样,比宁子还漂亮。人很风趣。她见亦琼拘束,就给她说笑话,做
幽默的动作。她是北京人,讲一口漂亮的普通话,很好听。宁子爸爸不多言语,只是到厅房
和亦琼点了一下头,就到卧房去静静看自己的书了。
宁子家就两姊妹,姐姐在黄花园41中上高中,她比宁子沉静,说话轻言细语的,音调
很低,但是很柔和,举止很斯文,待人特别善良。其实这一家人都是很善良的,也许这是一
个知识分子家庭和一个工人家庭日后建立起两家友谊的一个契合点。
星期天,宁子妈妈包饺子请亦琼在她家吃饭,另外备了一碟皮蛋、一碟香肠、一碟凉拌
黄瓜、一罐海带鸭子汤。饺子是韭菜肉馅,里面还有虾仁。亦琼家吃东西没这么细致讲究的
,她家用大碗装菜,是不用碟的,也没有那么多花样,也不象那样量少,喝汤是一定要放盐
的。
这是亦琼长到14岁,第一次到别人家吃饭。她看宁子他们吃得那样慢,那样少,口味
那样淡,真是很惊奇。难怪宁子说话那样软软的,宁子姐姐说话那样轻轻的,那是没吃饱,
盐放少了呀,哪来的力气?!
主人家都那样的吃法,亦琼也不好意思多吃快吃了。要不是宁子妈妈给她用一个盘子专
门盛了一盘饺子,那顿饭她肯定是要饿着肚子回家的。
亦琼和宁子交朋友,她觉得自己身上一些很粗糙的东西,被柔化了。宁子妈妈见她打赤
脚,就说,都是大姑娘了,打赤脚上学不好。亦琼一下子脸红了,觉得自己真的是大姑娘了
,不应该再打赤脚了。以后到宁子家,她总要记住把鞋穿好,衣服穿干净。宁子妈妈也常常
敲打宁子,希望她能够象亦琼那样多一点吃苦耐劳,刚强和自立。这是一个工人孩子和知识
分子孩子各自在向对方靠半步,要取一个中间值,成就一个新人。
亦琼和宁子同了一学期学,就爆发文化革命了。有一天,宁子到亦琼家来,见了亦琼就
哭起来。亦琼连问怎么啦,怎么啦?宁子说她的父母都因历史问题挨批斗了。她的母亲是天
津一个大资本家的女儿,抗战时她从北京的家跑出来,到大后方重庆上大学,以后就留在这
里了。她的父亲因为解放前在国民党陪都读中央财经大学,校长和证婚人都是蒋经国,他的
同学在台湾做行政院长,因而他成了特务嫌疑。文化革命把他们都挖出来了。
宁子说,我过去一点不知道这些,我该怎么办呀?我想和父母断绝关系,划清界限。
亦琼听宁子讲她的父母,着实吓了一跳。她没想到她眼前站的宁子,是一个跟国民党蒋
家王朝有关系的人。蒋介石从来都是共产党的敌人,也是中国人民的敌人,宁子的爸妈竟跟
国民党的最高层集团有关系,这可是不得了!
她想着这些,心里咚咚直跳。宁子见亦琼不开腔,哭得更厉害了。她说,我知道问题很
严重,我愿意划清界限,我真的一点不知道呀。我家也没有和台湾联系的发报机什么的。我
爸从来都是教育我们要听党的话,我真不敢相信他是特务。
亦琼没想到宁子家庭这么复杂。她家就简单得很,父亲在机修厂,从解放前干到解放后
,几十年连窝子都没有挪过,填起履历表来只有一行字。但她对宁子母亲的印象非常好,那
么善良,那么有修养,还那么美,不会有问题的。就是有问题,也是宁子父亲个人的事,还
得要解放了台湾才说得清楚。
她镇静一下自己,问宁子,现在你爸妈怎么样?
爸爸给隔离起来了,没有回家,妈在停职检查。
亦琼头一甩,不管那么多,“后辈不管前辈事——一辈是一辈”,不要对别人讲家里面
的事。也不要和父母断绝关系,你总是父母养的呀。别人问起你父母的事,就说不知道。我
也不知道。我们还是好朋友。
宁子一下子破啼为笑,我不是告诉你了吗,你怎么不知道?
亦琼耸耸肩,我没听见。
1968年12月22日,《人民日报》发表了毛主席的“最新指示”:“知识青年到
农村去,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很有必要。要说服城里干部和其他人,把自己初中、高中
、大学毕业的子女,送到乡下去,来一个动员。各地农村的同志应当欢迎他们去。”一夜之
间,红得发紫的“革命动力”红卫兵,变成了“再教育对象”,历时十年的知青下乡运动开
始了。
宁子姐姐在家里收拾行李,把她那些高中课本都清理出来,捆好,放在书架最下面一格
。她免不了有些惆怅。毕业考试都进行了,上大学的志愿都填了,就差那么一步,就可以迈
进大学的校门了,搞文化革命了,一切都乱了套。好在父母是搞经济工作的,不是从文的,
工作需要,父亲解除了隔离审查,回家了,母亲也恢复了工作。她象一只惊弓之鸟,对自己
,对前途都很没有信心。成天待在家里,也不出门去。过去爸妈忙工作的时候,宁子是她的
尾巴,她这个姐姐就象小母亲一样照顾妹妹。宁子对她的依恋胜过母亲。后来宁子插班,认
识了亦琼,成天跟着亦琼跑,跟姐姐也少在一起了。宁子常从亦琼那里带回些小说看,坐在
马桶上都在看。她拿过来翻了,都是些外国小说,《安娜·卡列尼娜》的。她看着有些心跳
,放下了,要宁子少看这些书。妈是一向叮嘱看书要有选择的,要看那些有教益的书,要学
好数理化。文学书要少看,特别是外国文学,还只是中学生,辨别能力弱,批判能力更差,
不知不觉就受影响了,学些不健康的东西。宁子不服气,怎么受影响了,人家亦琼看那么多
,没见受什么坏影响。亦琼是什么家庭,咱们是什么家庭?爸妈还有历史问题搁在那里,你
就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