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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前面发生了什么事,拼命按喇叭,一个接一个往前按,整个上空轰鸣着刺耳的喇叭声,
观战的人捂着耳朵,看得津津有味。交通警察也不能解决这个堵车事故。
突然,“嘭”的一声枪响,只见“32111"的人在手忙脚乱地把一个学生往下搬。
是红卫兵团的人被打中了。
开枪了,开枪了!快跑呀,快逃呀!枪子可是不长眼睛不认人的,山头观战的人如梦初
醒,“轰”的一声散了,象后面有洪水追赶来了一样,不顾命地往山下牛角沱方向跑。坐在
汽车司机台的司机也夺门而出,往后面狂奔。眨眼间,战场上没了一个人影,石头、土块、
石灰、烂泥、藤帽、锄把,扔满两座山头和下面峡谷的马路,空车摆满一路。
亦琼拼命往学校跑。她想看看是谁被打中了。把着医务室的窗户,她看见桌子上躺着一
个小男生,脸色卡白卡白的,胸口上有花生米大的一个弹孔,别人告诉她,是初一的学生,
已经死了。亦琼吓一跳,活生生的人就这么死了,就花生米大的一个眼,就这么厉害!
她见红卫兵团长赶来了,医生把死者的背翻过来给他看,亦琼看到死者的背上有拳头大
的一个洞,血糊糊的。原来这枪子是进去小,出来大呀!
亦琼怕见血,她急急忙忙退了出来,也没有给别人打招呼,顺着中四路跑到上曾家岩,
从小巷的石梯坎跑下去,一直下到人民路,再从蒲草田小路回家了。只有家里才远离战火的
硝烟味,也才更安全。
"7.7"事件使山城的武斗一下子由钢钎、锄把、藤帽的文攻武卫上升为步枪、机枪
、大炮、坦克的武攻武卫了。这也是不奇怪的,重庆是座兵工厂密集的城市,那是抗战国民
党留下的兵工厂。兵工厂的造反派把厂里的真家伙拿出来武斗了。红卫兵也源源不断地到兵
工厂去领枪扛炮。亦琼害怕真刀真枪,这一回,她不用哥哥阻止,再不敢回学校参加武斗了
。
满街都看见拿武器的红卫兵和造反派的队伍。就象电影演的德国党卫军一样,造反派戴
着红袖章,扛着枪,身子挺得笔直,绷着一张脸,好象橡皮戳子一样僵硬,雄赳赳地在马路
上走正步。坐在军车上的红卫兵分两排坐在靠两边车厢的长凳上,也是把身子挺得笔直,板
着脸,胸前捧着枪。
嘉陵江江两岸的高射炮、机枪隔着河岸对射,晚上把江岸映得通明。人们在自家的窗户
里看打炮,不敢伸出头去。比看国庆焰火还热闹,使人想起二次大战攻克柏林的炮火。子弹
和大炮的呼啸声在山城上空掠过,坦克车在马路上威风凛凛驶来。
一个初二的女同学坐在军车上,把下肢打残了,高位截瘫。
高三的一个男生从军车上打下来,摔破了头颅。全体红卫兵沉痛悼念,团长发表讲话,
追认烈士,提议把他葬在学校的小山上。“烈士”的父亲不同意,还是埋到“烈士陵园”去
吧,也便于以后他们亲人去扫墓。
红房子的黑娃——河运校的中专生,在攻打市委潘家坪招待所的时候,被机枪扫死了,
死时手里抱着钢钎。黑娃妈抱着浑身都是枪子窟窿的黑娃,哭得死去活来。那是她家的老大
呀,马上就要毕业挣钱养家了。
亦琼的中学正在嘉陵江边,江对岸是三钢厂和兵工厂。这个被“32111"红卫兵团
长称作文攻武卫前沿要塞的地方,果然是炮火集中轰炸的场所,它被炮弹击中,整个男生宿
舍燃烧起来了,只剩一堆断垣残壁。教学楼的一角被削去了,大操场变成了炮弹坑。
沙坪公园做了武斗烈士陵园,埋了无数红卫兵的骨灰,密密麻麻立着石条和木牌。(这
个“烈士陵园”,在1976年打倒“四人帮”后被拆除,国家不承认武斗死的人是烈士。
)
商店都关门了,市民都龟缩在家里,不敢轻易出门。
亦琼躲在家里看书,那是老大想法搞来的一些外国文学名著,是禁止看的。亦琼把书藏
在床下柴禾堆里。每次看书,都钻到床下取书,爬出来时,总是一身煤灰,一个大花脸。洗
了手,再来打开用报纸包裹的书,喜滋滋的,那是她最心爱的宝物。
枪炮声一停,亦琼就拿着米口袋往人和街粮店跑。粮店不是每天开,谁不怕枪子呢?买
米的人把粮店售票窗口围了一层又一层,多是停学在家的中学生和家庭妇女。粮店是多重木
折门,只开了一人宽的一折门。
亦琼沿着墙沿拼命往售票窗口挤,从别人的胳肢窝下往里拱。她在人堆里感到窒息,难
受死了。好不容易挤进去,抓住窗栏。窗栏上全是挥动的手,闹嚷嚷地报着买米的数字。
挥呀,抓呀,亦琼终于把手伸进窗栏,把粮本和钱递进去了。身子脸还在一边,看不见
窗栏里边。手不停地挥,嘴里不停地叫“三十、三十”。
售票员根据这挥动的手和叫嚷的声音来判断是谁买米,买多少了。在粮本上记了数,盖
上公章,收了钱,把米牌子、找补散钱和粮本卷成一团,塞到伸着的空手里。
亦琼捏着粮本和米牌子,又从人堆里往外挤,连身子都转不过去。她就用手抵着墙根,
用屁股往后退。一阵推搡,她终于又挤出来了。
象是经过了一场激烈的战斗,她满身大汗,满脸通红,披头散发。她拿着米口袋又到粮
店门口去挤,空中一片白布口袋挥舞,象是死了人,招魂的的幡一样。
米都是存了几年的霉米,或是被水淹过,结成米块了。天天要吃饭,不买不行,还不敢
一次买多了。
邻居在叫,煤店卖煤了,煤店卖煤了。亦琼放下手中的书,迅速塞进被子里。叫声小妹
买煤。挑着箩筐,小妹拿着掏刨,一起往人和街煤店跑。煤车还没到,等着买煤的市民已经
轧断了街。煤店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卖煤了。成天打枪打炮,煤车进不了城。
煤车到了,还没等煤店工人下煤,买煤的人早已把煤车围个铁桶一般,男的多。亦琼拼
命往里挤,被旁边一个男人的手肘使劲往外一撞,正撞到她的胸口。她哎哟一声,退出了人
群。
亦琼捂住胸口,小妹在一边叫着姐姐,不要紧吧。
亦琼弓着腰,忍住痛,看着抢煤的人在那里拼命挤,拼命往自己的箩筐里装煤。一眨眼
,一车煤就被抢干净了。然后抢到煤的人再凭煤票到煤店过秤。
拿着空空的箩筐,亦琼心里着急,家里的煤快烧没了,煮饭兼着烧家里存的一点锯木屑
。今天无论如何得把煤买回家。别家买煤,都是男的来抢,亦琼家小弟太小,老大是不做这
些买米买菜买煤的家务活的。家里的粗活都由亦琼和小妹干。小妹煮饭的多,亦琼管外面的
跑买。亦琼和小妹坐在路边的石阶上,守着一副空箩筐,等着下一辆煤车到来。
煤车又到了,买煤的人又蜂涌而上。亦琼急了,她挤不进去。她围着汽车转了一圈,终
于找到了突破口。她提着一只箩筐往车头冲去,纵身跳上车头,直接从车头上面往车厢里爬
。动作的敏捷,象是电影上演的要去炸敌人碉堡似的。周围看的人都呆了,还没反应过来是
怎么回事,亦琼已经跳进煤炭车厢里去了,腾起一阵煤灰。她手里没有掏刨,就用双手使劲
往筐里刨煤。三下两下刨满了,对着车下大叫,小妹,快,快把箩筐递给我!
用这样的方法装满了两筐煤,亦琼一头、一脸、一手、一身,全是煤灰。她和小妹排在
一长串箩筐后面,等着称秤。
称煤的队伍走得很慢,因为是先抢到煤再去买票交钱过秤,几道程序一道做了,也就特
别难得排队了。亦琼候在那里,她远远地看到中学好友宁子从人和街上面下来了。不用说是
来找她的。她叫一声宁子,宁子看见她了,喜出望外,奔过来娇声说,哎呀,我找死你了,
我还去你家了,没人。
亦琼嘿嘿笑道,我来买煤了。
宁子家住在曾家岩,离亦琼家有四五里路,是打枪开炮最厉害的地方,那里的煤店根本
不卖煤。她想买煤,还没箩筐。平时她家的煤都是请工人送的,在这武斗时期,谁给送煤?
她就急了。
亦琼见宁子着急,说,别急别急,你今天先拿一筐我的煤去。你把煤票给我,等明天煤
车来了,我再帮你买吧。
称了秤,亦琼先和小妹把一筐煤抬回家,让宁子在路边守着另一筐煤。然后又到街上,
和宁子一道把那筐煤抬回宁子家去。
第二天,宁子一早就来了,亦琼拿着自家的掏刨和箩筐,去帮宁子抢煤。
宁子患肾炎休了一年学,从上一个年级插班到初二班来。尽管她比亦琼大一岁,但人看
起来很小,轮廓眉眼有些象个外国洋娃娃,大大的眼睛,眼睫毛长长的,往上翘,鼻子长得
很棱,笔挺,高高的,嘴巴有些瘪,薄薄的,很大,一笑,露出整齐的白牙,嘴角拉到腮帮
了。亦琼喜欢看她笑,很甜,很娇美。
她们结成好友是很偶然的。刚巧上音乐课,新来的插班生宁子坐在亦琼旁边。她穿着紧
领的织着蓝色图案的羊毛衫,脚上穿着扣绊皮鞋,套着白色袜子,给人一个很雅致、很清爽
的感觉。亦琼见她不开口唱歌,就问她,你怎么不唱呢?
谁想新同学娇娇地反问亦琼一句,你怎么不唱呢?
这么娇的声音,亦琼还是第一次听到,红房子的小孩,男娃女娃都是粗粗的大喉咙,装
都装不出娇气来。亦琼觉得那娇滴滴的声音很好听,它象是从另一个国度飘来,从她看的那
些外国小说里的富贵小姐嘴里飘来。
她一下无话可说。她不唱自然是有原因的。那是头学期的事,宁子还没到他们班上来。
上音乐课,男女同学分成两边坐。亦琼正值感冒,嗓子哑了,唱女生部的高八度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