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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续高温,太阳白晃晃的,已经没了平时的红艳和光芒,柏油马路的沥青晒得翻起了泡
,室内气温39度,马路上的气温高达44度。太阳晒得人头晕,出气不畅,呼吸的都是热
气。亦琼和小妹手里拿着硬纸板做的苍蝇拍,光着双脚在马路两边的菜市场、垃圾堆和食堂
餐厅穿梭,过马路就象跳车水忙一样,脚怕落在晒得又软又烫的柏油路上。一溜小跑,两脚
上下不断翻,亦琼称它是烙粑粑。两人手里除了苍蝇拍外,还有一个装死苍蝇的小瓶子和一
根自制的挑死苍蝇的工具——筷子头上绑着一根缝衣针。每天晚饭后,亦琼和小妹去厂收发
室交货。那是放暑假,父亲厂里组织家属小孩打苍蝇,每打10个苍蝇奖励一颗红苕糖。从
瓶里倒出苍蝇,用针尖点拨着,一个一个数给老师傅验收。有时运气好,一天能打百来个,
可得10颗红苕糖。红苕糖是用红苕熬制的,颜色发黑,有很浓的苦味,它是那个年代得人
青睐的代“水果糖”。
大家领到糖,嘻嘻哈哈地跑到球场边的石阶上坐下,一点一点撕咬着吃。就象今天的小
孩吃泡泡糖一样,嚼得有滋有味,半天舍不得下咽。流出来了,拿舌头一卷,手指一抹,嘬
了,嘴边留下一道黑圈。张嘴一笑,一个个全是满口的黑牙。
亦琼真愿意满世界都是苍蝇,她好凭自己的劳动去多多地打。可苍蝇总是有限的,遇上
天气不好,或刚打扫卫生,苍蝇就很难打到。亦琼就在死苍蝇上动起了脑筋。按规定,验收
过的苍蝇要埋掉,老师傅一个人照管不过来,让小孩自己去埋。亦琼舍不得埋,悄悄把数过
的苍蝇保存下来,放在石灰里,第二天添上几个新打的苍蝇,拿去冒领红苕糖,常能把老师
傅骗过。
亦琼这么干了好几次,都没被发现。想来老师傅做梦也不会想到,还有人在死苍蝇上搞
假冒产品。有一次,苍蝇放久了,起了变化,倒出一堆死而复活的蛆虫。吓得亦琼尖叫一声
,丢下苍蝇瓶就跑。这个情景太恐怖了,太恶心了,从此她退出了打苍蝇的行列,也不再吃
糖。
好些年里,说到吃糖,亦琼脑子里就飞舞着苍蝇,眼前一片狼籍。后来记忆慢慢远去,
苍蝇不再飞舞,眼前一片干净,但不吃糖的习惯已经养成。至今,她都有不吃水果糖的怪癖
。说起水果糖,什么滋味,什么品牌,她全不知道。想来这也是她童年自作自受的惩罚。
红房子通人和街的小路是一条土路,只在土路的边缘铺了条石,没有打三和灰。遇上下
雨,小路满是泥泞,旁边的山坡又滑下大量的泥土,把小路堵住,积下泥浆。过往行人只得
走小路边上的岩坎,绕过烂泥。亦琼倒喜欢走泥浆路。每次下雨后,她有意去踩路上的烂泥
,张开脚趾头,压在黄泥上,用力往下按,一片一片的黄泥从四条脚趾缝里冒出来。喉头咽
着口水,心里想的是炒猪肝。多次实验,她有了经验,专门选择不干不稀的黄泥压,压出的
泥片很光鲜,怎么看,怎么象猪肝。一路小心翼翼压过去,黄泥猪肝片摆满一路,格外壮观
。买肉要肉票,每月每人半斤,情况好转时,每人供应一斤。都是买大肥肉,好有一点油水
,包在嘴里油闷闷的,解肚里的馋气。猪肝是万万不买的,自己不出油,还费油。可是亦琼
太想吃炒猪肝了,没得吃的,她就自己来做这泥巴猪肝,打精神牙祭。
打赤脚、压黄泥、穿草鞋的结果,使得她的脚趾能象手指一样自由张开,象螃蟹脚一样
钳住东西,常把同学宁子钳得唉哟哟叫。这样的脚趾本不碍事,只是脚面宽,苦了后来穿高
跟鞋受罪。她也就不穿了。
那扇安放在一楼院坝里的长满青苔的公用手推石磨沉寂了三年,现在被刷了又刷,洗了
又洗,楼里的石工用錾子又把纹路新打了一遍。磨子终于转动了,磨出白白的汤元面来了。
大人的哈哈声和小孩的欢呼声把个红房子都抬了起来。那是熬出三年灾害的第一个春节,有
得饭吃了,重庆市供应每个居民两斤糯米。大年初一吃汤元是山城人的风俗,家家户户提前
半个月把糯米用水泡起,从腊月二十七八开始,从早到晚,磨子不停,笑声不断。全楼栋的
小孩都集中到石磨跟前,排队磨糯米,推汤元面。
亦琼和小妹也在排队,等到排队到了,小妹就仰着脖子对着楼上喊,妈妈,快来呀,我
们的轮子排拢了!“排轮子”是山城人对排队的说法。亦琼让小妹排在队里,自己三步两步
跑上楼,帮母亲把装水泡糯米的桶提下楼来。磨子重,一人推吃力,亦琼也就和母亲两人一
起捏住磨手把推,小妹在旁边不停地把出来的米浆往绑在磨盘口的米口袋里刮。刺耳的“呱
呱”声成了最美妙的音乐。然后亦琼和母亲把胖猪儿似的汤元面口袋一起搬回家。
大年三十晚上,红房子的兴奋点由磨前移到了厨房。每层楼四间厨房的十六口灶都是热
气腾腾的,亦琼家用32公分的大铝锅煮了一锅红白萝卜加稣肉。酥肉是用五花肉做的,切
成条,放上豆粉,加进鸡蛋、盐、花椒拌上,放进油锅里炸。炸得黄黄的,泡泡的,干吃香
嘴巴,放进汤里煮,有肥有瘦,又软又嫩。
铝锅里的酥肉汤煮得噗噗响,孩子们把厨房塞得满满的,在看大人切案桌上的腊肉和回
锅肉。看不见的,有的搭一张小板凳,有的站在灶台上,手把着厨房门框。菜板上的肉最好
吃,看得亦琼直咽口水。母亲不时塞片腊肉在亦琼和小弟小妹嘴里。亦琼嘴角淌着亮铮铮的
腊肉油,脸上笑开了花。她唱起了“菜板上切腊肉,有肥又有瘦,你吃肥,我吃瘦,三娃子
啃骨头。”几个厨房的孩子都唱了起来。亦琼又领头说起了顺口溜“红萝卜,蜜蜜甜,看到
看到要过年,娃儿要吃肉,爸爸没得钱。”还有母亲教她说的歇后语“拜年,拜年,嘴巴搭
到锅沿。”她又和邻居小孩比赛说歇后语,邻居问:“大年三十的菜板——”亦琼脱口答:
“油渍渍”。满厨房的人笑开了,“错了,错了!”正确的答案是“不停”。母亲见亦琼说
“油渍渍”,停下手中的菜刀,笑得流出了眼泪。她从菜板上拈起一片白肉,在甜酱里蘸了
一下,塞进亦琼嘴里说,吃吧,油渍渍。
大年初一,几姊妹一早爬起来,看母亲煮汤元,嘴里念着从母亲那里学来的“一群白狗
,跟着墙走,戳一个,咬一口。”走廊里,各家小孩端着碗穿流不息,碰上了,小声问一声
,你吃几个?我吃十个,你呢?十二个。然后是嘻嘻一笑。汤元里面包的是白糖、芝麻和花
生。
初二一早,母亲就叫几姊妹起床。被窝暖和,谁也不愿起来,这是放寒假又是过春节呢
,又不上学。母亲就在儿女耳边轻声说,去国营餐厅吃汤元,不去了?
好似如雷贯耳,四个孩子一掀被子,一骨碌从床上爬起来,要去,要去!昨天的汤元还
没有吃够呢。母亲在泡汤元面时,舀了两碗糯米出来,留着做夹沙肉的糯米饭底子用。再在
泡的糯米里加几把饭米,凑个数量,满足四个孩子的胃口。
穿好衣服,父母就带着四个孩子出门了,一家人成一条线,歪歪扭扭走在马路上。大溪
沟国营餐厅在发电厂隔壁,已经坐了不少人,都是一家一家来的,来买汤元吃。汤元一角二
分一碗,5个。规定一人买两碗。这就是必须全家出动的缘故了。亦琼姊妹每人在餐厅吃一
碗,父亲把余下的倒进带来的铝锅和茶缸里,带回家初三吃。连着吃三早上的汤元,这个年
过得很丰实,叫亦琼一辈子也忘不了。
有了吃的,玩的劲头更大。红房子的小孩都有不受约束的自由天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没文化的父母从来不对他们指手划脚。那时候的学生极少家庭作业,这可是成全了贪玩的
孩子。红房子的小孩在一起玩“官兵捉强盗”,在四层楼房里叮叮咚咚跑,象打雷一样。要
么在楼下玩“下河摸鱼”,一个孩子屁股朝天,四脚着地地伏在地上,保护身子下面摆成三
角形的三块石头,周围的人就想法去偷石头,伏在地上的孩子则用脚去扫荡偷石头的孩子,
谁被扫到了,谁就去伏在地上。
女孩子更多的时候玩“丢手绢”、“跳房子”、“橡皮筋”,嘴里唱着“橡皮筋,橡胶
泥,马兰花开二十一……”。
亦琼不爱玩这些女孩子游戏,她在走廊口干她的木工活和泥工活。用白鳝泥做相棋,把
每个相棋子都做得滚圆滚圆的,再用剪成条的白纸把相棋子的边沿粘上,用剪下的圆纸片把
棋子面蒙上,写上棣书的“帅、士、相、车、马、炮”,一副相棋就做好了。
老大拿着大妹做的泥巴相棋去与别的男孩下棋,把帅“将”得“当当”响,但谁也不知
道这是泥巴相棋。只有当相棋子上的纸面飞起一角的时候,大家才发现这白白的相棋子原来
是泥巴做的,禁不住赞不绝口。在一边拉锯子,做木头军棋的亦琼听见夸奖,心里很得意。
她做木头军棋要费力一些,只因拉锯子不象捏泥巴那样听使唤,常常把木头锯歪了线。
她的手也是深一道,浅一道的锯子印、刀印。她把锯下的木条用锉刀锉,砂布砂,直到把一
块一块的小木块都打磨光滑了,她就把木块分成两堆,图上用墨粉兑的蓝墨水和红墨水,然
后再在小纸片上写上“总、军、师、旅、团、营、排、工兵、地雷、炸弹、军旗”,把它们
一一贴在木块上,一副军棋也就做成了。
夏天,红房子的小孩成群结队下河游泳,大的有15、6岁,小的只有6、7岁,大的
招呼小的,领头的是几个水性好的中学男孩。江边没有换游泳衣的地方,亦琼和小妹在家先
把游泳衣穿在衣服里面,小弟则穿着他的短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