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朵里,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很长时间里,她就这么傻傻地站在那里,毫无表情。传递消息的人怕她受不了这噩耗,示意她坐在一旁的石凳子上,笨嘴笨舌地寻找合适的话安慰她。
雨媛喃喃地说:〃我知道这是真的。〃
在战争时期,牺牲是难免的。作为军人,作为军人的配偶,雨媛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的结局。余克润上前线之前,赶来告别时,雨媛就有一种很不祥的预感。余克润显得很沮丧,当然这种沮丧和上战场的恐惧毫无关系。余克润从未对走上战场表现出丝毫的恐惧。他显然被儿女之情纠缠得焦头烂额,雨媛相信那个和他同居的女人一定很难对付。那是个太有手腕的女人,一定是死死地逼着他,逼着他和雨媛分手,逼着他在正式的离婚协议上签字。一个能让余克润这样不负责任的男人与其同居的女人,一定是个很不简单的女人,雨媛几乎立刻原谅了余克润对自己所做的伤害,觉得这些都不能算是余克润的过错。作为男人,余克润过于自信,他太骄傲,完全像一个被宠坏的大男孩。但是,参加过余克润的葬礼以后,雨媛想到他时,却再也悲伤不起来,不仅不悲伤,一种莫名的怨恨油然而生。
余克润的葬礼近乎辉煌,来了许多军政大员,第一夫人宋美龄以航空委员会的秘书长身份,主持了大会,并在公祭大会上说了话。不少市民,尤其是那些年轻的女学生,纷纷自发地赶来吊唁。由于日机频繁空袭,公祭大会被压缩在空军大礼堂进行。军政大员们匆匆而来,匆匆而去。临时调集了许多宪兵维持秩序。因为根据防空法,在戒严期间,一切群众集会都应该予以取缔。自发而来的群众一批接着一批,等候在大操场上,静静地排队等候进灵堂瞻仰余克润的遗容。为了能使到场的军政大员能迅速离开,缓缓进入灵堂的群众队伍不时地被中断,一直耽搁到要人们离去,自发而来的群众才可能按秩序重新流动起来。泪流满面的宋美龄女士给大家留下了很深的印象,会场的气氛始终都显得十分肃穆,人们低声地抽泣着,停留在余克润的照片前不肯离开。
余克润的座机,是在快返回机场时,在半空中爆炸的。很显然飞机已经受了重伤,对自己驾驶技术过于自信的余克润,没有跳伞放弃飞机,而是试图把飞机着陆在机场上。中国空军的飞机实在太宝贵了,余克润舍不得轻易地就放弃它。他的飞机在机场的上空盘旋了大半圈,突然发生了意外,余克润已经明白大事不妙,他终于下决心弃机跳伞。可就在他刚弹出座舱的那一瞬间,飞机爆炸了,余克润在众目睽睽之下,被炸成了两截,然后像燃烧着的木炭一样,分别坠落在两个不同的地方。人们在灵堂里所见到的裹着白布的余克润尸体,其实只是一些烧焦肉体的残块,以及一小部分的飞机残骸。因此,当雨媛步入灵堂以后,要求最后见一眼余克润的时候,在一旁守灵的卫兵坚决不让她掀开紧裹着的白布。
作为家属,雨媛在公祭大会正式开始前的一个小时,进入灵堂。让雨媛感到万分惊奇的,是两个不合时宜的人,已经捷足先登来到灵堂。一个是穿着一身丧服的曲蔓丽,另一个是脸上挨了揍青痕尚未完全褪去的丁问渔,这两个人都是一本正经的样子。曲蔓丽公然以未亡人的身份,十分造作地坐在余克润的尸体旁抹眼泪,看得出她是别有用心坐在那里的,因为在余克润的亲友中,很多人都已知道她和余克润的同居关系,她与其偷偷摸摸,不如大大方方。
她流着眼泪往那里一坐,做出悲痛欲绝的样子,不仅改变了自己非法同居的身份,而且更显出了雨媛弃妇形象。所有的人都会想到,雨媛只是一个要和余克润离婚的女人,人们对她的同情将立刻消失。曲蔓丽果然是一个太厉害的角色,她把能喊的人,都喊来为自己助威,从身居高位老态龙钟的舅舅和半老徐娘的舅母,到一大堆挨得着挨不着的亲朋好友,应有尽有,而雨媛这边,除了自己父母,三姐雨姣,加上一起工作的两名女伴,和人多势众的曲蔓丽比起来,要多孤单有多孤单。
公祭大会正式开始以后,曲蔓丽更是得寸进尺,大出风头,由于身份毕竟还没有被确认,她不得不被当作挚友,安排在屈居于雨媛背后的次要位置上,但是她很快便改变了自己的不利地位。她明白与其让别人在背后对自己指指戳戳,还不如索性站在前台亮相。整个吊唁活动很长,每每伴随一位军政大员的到来,必出现一阵小小的高潮,大家都忍不住要踮起脚来欣赏这些大人物。当这些要人们向余克润的遗体鞠过躬后,过来向家属表示慰问的时候,曲蔓丽几乎没有她不认识的大人物。她很矫情地和这些大人物握着手,一边流眼泪,一边喊着这些大人物的官衔,代表已经死去的余克润,亲切地向他们表示感谢,感谢他们能够前来向余克润告别。曲蔓丽过分肉麻的表演,把雨媛的情绪弄得很坏,她恨自己不能像一个泼妇那样,冲上去狠狠地给她两记耳光。她的女伴都为她的忍耐感到震惊,她们不明白平时心高气傲的雨媛,怎么竟然能容忍一个不要脸的女人,在这样庄重的场合,如此放肆。
三姐雨姣恨得咬牙切齿,说:〃余克润真没眼光,怎么会看上这么一个不要脸的女人?〃
她实在不屑于看曲蔓丽的丑恶表演,很快就陪着年老的任伯晋夫妇提前离去,临走时,她挑战地走到曲蔓丽面前,故意装着不知道她是谁,十分刻薄地问她的姓名和来头,然后很吃惊地宣布说:〃噢,原来是我妹夫的一个姘头!〃曲蔓丽顿时脸红成一片,她装着没听见雨姣的话,紧咬嘴唇不吭声。在这样肃穆的场合里吵架不合适,好在她根本不是那种煞煞威风,就能老实安分的女人,过了没一刻,当新的要人出现以后,又立刻恢复故态,就像不愉快的事从来没发生过一样。
最让雨媛和她的女伴们受不了的,是宋美龄女士要离去前,向家属亲友告别,走过来一一握手的时候,曲蔓丽竟然大胆老脸地哭倒在第一夫人怀里。大家都知道,空军之所以能成为天之骄子,和第一夫人的偏爱有关。空军方面所有的重大活动,宋美龄都乐意参加。空军方面若有什么困难,通过走宋美龄的门路,常常能够意想不到地得到解决。一九三四年航空委员会刚成立的时候,中国的空军根本还没有几架能作战的飞机,到一九三七年中日大战爆发,迅速崛起的中国空军不畏强虏的出色表现,在国内外都引起了重大的震动,这里面不能说没有宋美龄的一份功劳。身为航空委员会秘书长的宋美龄,与余克润有过许多次接触,而且不止一次坐过他所驾驶的飞机。她一直对这位明星般的飞行员怀有好感。余克润的英勇牺牲,中国空军在开战短短的一个月里,所蒙受的重大损失,所有这些坏消息都让宋美龄心痛欲裂。曲蔓丽往她怀里一扑,正好给了她一个痛洒热泪的机会。
一时间很多人大受感动,灵堂里哭声一片。余克润的在天之灵如果有知,一定会赞叹曲蔓丽这一手干得漂亮,由于宋美龄是许多女学生的心中偶像,大家立刻对曲蔓丽羡慕不已,所有的眼睛唰的一下,都集中到了她的身上。就连陪雨媛一起来的女伴,也气不服地瞪着眼睛看她。人们窃窃私语,纷纷打听这位了不得的女人,究竟是什么来头,为什么会和第一夫人那么熟悉,同时,人们的眼光也顺带落在雨媛的身上,雨媛从别人躲闪的眼光里,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疑虑,看到了他们对自己的不满。这是雨媛一生中遇到的最尴尬的时候,众目睽睽之下,她不知道自己怎么表现才好。曲蔓丽所作所为,严重地干扰了她的正常思维。她只有努力克制自己,才能避免做出不理智的举动来。
丁问渔的存在也时时分散雨媛的注意力。雨媛不知道他是通过什么途径得到消息的。他自始至终都混在亲朋好友的人群中,像个无声无息的影子一样,偷偷地注视着雨媛的一举一动。雨媛尽量不去意识他的存在,但是越是有意识地想避开他,就会越情不自禁地要想到他。
丁问渔最初总是和余克侠夫妇站在一起,他的用意很简单,因为这样就可以向别人表示,自己是以余克润哥哥的挚友的身份,出席这次公祭大会。总算他还没有荒唐到在一开始,就跑来向雨媛打招呼献殷勤。事实上,雨媛在女伴的陪同下,一走进灵堂,一位女伴就非常惊奇地叫着:〃这位小丑今天怎么也会来的?〃另一位女伴却问雨媛,需要不需要帮她把丁问渔撵走。
公祭大会比原计划延长了很多时间,不断有闻讯赶来的吊唁者,在中途还遇上了两次空袭。有一次,人们甚至看见日本人的飞机从灵堂的上空飞过去。亲朋好友中有许多人提前退场了,最先是雨媛的父母和三姐雨姣,紧接着是余克侠夫妇。曲蔓丽的舅舅和舅母来得很迟,没有耽搁多少时间也走了。工作人员曾经也劝雨媛早些离开,然而雨媛显然是在和曲蔓丽憋气,她们谁也不愿意示弱地率先离开会场。渐渐,曲蔓丽那边有些抗不住了,她拉来的,全是些上流社会或者是羡慕上流社会的人士,这些人来灵堂吊唁的目的,不仅为了看死人,而且也是为了看活人,为了被活人看。招摇过市点到为止,他们可不愿意在这灵堂里没完没了地耗下去。
丁问渔悄悄地来到雨媛身边,他向遗体鞠了一个躬,然后像守护神那样站在雨媛身边一动不动。他的模样免不了有些滑稽,由于雨媛没有做出任何反应,结果感到困惑不解的,却是她的那些女伴。对于像丁问渔这样的书呆子,如果不阻止他,肯定会得寸进尺,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丁问渔的行为也引起了曲蔓丽的注意,女人都有一种特殊的本能,她立刻从雨媛同伴的眼光里,看出这位在不久前,曾被余克润像揍贼一样痛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