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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错,我是真的怀孕了。〃佩桃看出丁问渔满脸的喜色,并不是由于要做父亲,而是因为别的什么,因为能摆脱婚姻的约束,因为有了可以遗弃她的借口,一股仇恨油然而起。
离婚竟然能给丁问渔带来如此的快乐,佩桃恨得咬牙切齿,恨得万念俱灰。她目不转睛地看着丁问渔,冷冰冰地说:〃不过我现在已经改变了主意。告诉你丁问渔,不要想得美,我不会让你称心的。〃丁问渔脸上露出疑惑的神情,佩桃把眼睛转向别处,向丁问渔宣布她的最新决定:〃我不能让这么个不起眼的小丫头,那么轻易地就把我的位置给占了。〃
怀孕没有使佩桃变得温柔,恰恰相反,她变得更加肆无忌惮,变得更让人难以忍受。面对丁问渔的惊愕和沉默,她开始用最恶毒的语言,对丁问渔进行了整整一夜的狂轰乱炸,她轮番地讥讽嘲笑和诅咒丁问渔与雨媛。这一夜,她简直就成了一尊凶神恶煞,这一夜,她把丁问渔因为她已经怀孕可能产生的一点点柔情,一点点歉意,全都化为了乌有。这是佩桃最失去理智的一夜,她处于一种极度的亢奋状态中。丁问渔对雨媛疯狂的恋情,被她怒斥为无耻的偷鸡摸狗,怒斥为不要脸的寻花问柳。什么样的下流话都说出口了,这些话丁问渔在妓院里也不曾听到过,她没有任何顾忌,不知道疲倦,一次次把试图合上眼睛的丁问渔从瞌睡中惊醒过来。她拉他的耳朵,扯他的头发,想尽了一切办法不让他睡觉。到快天亮的时候,丁问渔已经分辨不清佩桃正在对自己说什么,他瞌睡极了,虚着眼睛看着她,随时随地地就能睡着。
第二天,丁问渔还有课。他打着哈欠来到课堂上,第一句话就是自己昨天晚上没有睡好,被尚未离婚的太太恶狠狠地骂了一夜。学生们哄堂大笑,有的女学生把眼泪都笑出来了,丁问渔于是想到自己若不是为了躲避佩桃,今天肯定不会再来上课。他来上课,最直接的目的,是不想再见佩桃板着的那张脸。上课时,丁问渔忍不住一次次打哈欠。他是那种有名士气的人,既然要打哈欠,就绝不马虎,要打就打个淋漓尽致,要打就打个酣畅透彻。他的嘴不时地尽情张大,夸张的哈欠一个接着一个。他想到同样一夜没睡的佩桃,这时候一定在床上呼呼大睡,正在养精蓄锐,为新的没完没了的战斗作准备。一想到这一点,他不禁又恨又怕。
他知道佩桃不会轻易饶了自己。
下课后,丁问渔直接去了报社。他跑到广告部,要求立刻刊登一则离婚启事。这一招他已经反复想过多次,措辞也早就拟定,现在该是实施的时候了。他跟报社的人要了纸和笔,伏在广告部负责人的办公桌上,将要登的内容写了出来,并强调一定要用最大号的黑体字登出。
丁问渔紧急启事:问渔与郝佩桃女士因意志不合,破镜已难重圆。为避免今后更大痛苦,特登报脱离婚姻关系。以后问渔一切与郝女士均无干涉。特此郑重声明。
登完了启事,丁问渔感到一阵轻松,人顿时有了精神,也不瞌睡了。他想立刻去找雨媛,把这事告诉她,但是又希望启事登出来以后,最好是让雨媛自己看到。他想象着雨媛可能会有的不同反应,一边想,一边暗笑,心里一阵阵得意。一路上,他也想到是否也应该告诉佩桃,从情理上来说,似乎应该和她打个招呼,免得她看到时吓一跳。佩桃无疑会暴跳如雷,丁问渔觉得自己的耳朵边,仿佛已经响起了她的咆哮。她一定会指着他的鼻子跳脚大骂,不管佩桃会怎么想,也不管登广告离婚的做法是不是合法,丁问渔认定自己和佩桃从此就没什么关系。他们共同的生活,糊里糊涂开始的,也让它糊里糊涂结束算了。
丁问渔没想到佩桃已经回了上海。他回到公寓,满脑子都在想如何对付佩桃的唠叨。已经做好了挨骂准备的丁问渔,因为佩桃的不告而别,感到一种说不出的惆怅,少了一顿骂反而让他觉得一种欠账的不实在。佩桃的离去当然是件好事,虽然肚子很饿,但是丁问渔仍然决定先睡一觉,补补欠缺的睡眠。他脱了鞋,往床上一倒,便呼呼大睡,一直睡到太阳快要下山。醒来后,喝了一杯牛奶,吃了几块面包,又去电话局请接线员往上海挂长途电话。他没有往自己家里挂,而是径直挂到了《申报》的广告部,口述启事全文,要他们尽快登出。
三天以后,京沪几家主要的报纸都登出了丁问渔的离婚启事,有一家报纸还错了一个很不应该错的字,把佩桃写成了佩稻。丁问渔立刻想到佩桃见到后可能会有的愤怒。
启事登出以后,并未像丁问渔预料的那样,很快引起什么轩然大波。任何事都得有个过程。报纸上经常会登这类启事广告,人们看报纸时对它们通常都是不屑一顾。况且丁问渔闹离婚也不是一天的事,因此最先感受到压力的,不是丁问渔,而是他在上海的父亲。佩桃逼着老公公对丁问渔的启事做出有关的解释,她有恃无恐地挥舞着报纸,对着老人大喊大叫,歇斯底里地用死亡来威胁他,丁问渔的父亲还没有从儿媳终于怀孕的喜悦中缓过气来,便被佩桃的吵闹弄昏了头。这位钢铁大王的千金小姐此时再也不顾什么面子,她寻死觅活,扬言要从中国银行的大楼上跳下去。
〃你们丁家不断子绝孙,还有谁家会断子绝孙!〃性情刚烈的佩桃一怒之下,搬回娘家去住了,临走前,她恶狠狠地对丁问渔的父亲诅咒着。
丁问渔的父亲又一次血压增高,不过这一次不仅仅是为了自己不像话的宝贝儿子,他实在也被佩桃气得够呛。没有人敢用这样恶劣的口吻和他说话,老头子被气得浑身哆嗦,佩桃扬长而去以后,他乒乒乓乓地在房间里乱砸东西杀气。三位姨太太惊恐不安,都想劝劝他,却又不知说什么好。姨太太们知道,老头子每一次生儿子气的时候,实际上也是在生她们的气。他恨她们光开花不结果,恨她们是一片荒芜的土地,无论他怎么辛勤耕作,都不能为他生下可以代替丁问渔的继承人。
〃我前世里作了什么孽!〃丁问渔的父亲像小孩子一样嚎啕大哭,他把登有丁问渔启事的报纸撕成碎片,然后让一位姨太太将碎片扔进壁炉里,划着火柴烧掉。他似乎突然想明白了,儿子既然要胡闹,就让他胡闹好了,自己已经是半截子入土的人,一闭眼,万事休,犯不着再去为万贯家产的继承人的事操心。是福不用躲,是祸躲不过。如果佩桃真像她所说的那样,已经怀了身孕,那么儿子登报和她脱离关系,也不能算是违约。事到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听其自然发展。他们想怎么闹就怎么闹,爱如何吵就如何吵,丁问渔的父亲决定从此不再过问儿子的事。
2
丁问渔在启事登出的几天里,感到一种无所事事的恐慌。他觉得应该有一些事情发生,但是风平浪静,完全出乎他的预料。学校里的学生上课时窃窃私语,丁问渔以为他们是在谈论他的离婚启事,结果却发现大家只是在议论日本兵在青岛的演习。抗日的气氛继续高涨,一向有亲日嫌疑的汪精卫,在最近的一次公开集会上,表明了中国政府对日的强硬态度,他强调中国对日是抗日,而不是排日。抗和排一字之差,有着原则性的区别。中国政府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面对日本势力一步步的压迫,面对在华日军一次次肆无忌惮的挑衅,中国政府不能不坚定地表明抗日的态度。抗的实质就是抵抗,就是对抗,中国人不会心甘情愿地让自己成为日本人砧板上的鱼肉。
最让丁问渔忐忑不安的,是他无法知道雨媛见到启事后的态度。天正在逐渐变热,首都南京的抗日情绪,也随着气候的变化不断升温,市防空协会放映防毒教育影片,组织各式各样的防空演讲。马市长在电台里做了有关市民防空的专题演讲,防空协会的工作人员深入到街道居民点进行宣传,学校里也把防空知识列为童子军学习的必修课程。电影院在放映正式的电影前夕,都一律加映有关防空知识的幻灯片。售价十元左右的防毒面具由市防空协会直接经销,有消息说,借抗日为题大发其财的商人正在剧增。丁问渔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去见一次雨媛,他继续给她写信,越来越感受到一种得不到消息反馈的压抑。刚开始给雨媛写信的时候,仅仅是写信,丁问渔就感到深深的满足,后来又盼望雨媛能收下这些信,能读这些信。人心事实上永远也不会满足的,丁问渔现在迫切地想知道雨媛的态度。
丁问渔接二连三地给雨媛写信,要求和她面谈,想向她解释自己为什么会登这么一则启事。他一次次地注明约会的时间和地点,但是雨媛从来不赴约。所有的去信都仿佛石沉大海。
终于有一天,丁问渔收到一封来自任伯晋老人的短信,老人约他面谈一次。信写得很简单,丁问渔看不出是祸是福。他毫不犹豫地赴约了,因为他知道此行至少可以了解到一些雨媛的消息。尽管他非常想见到雨媛,但是一种不祥的预感在他的心头荡漾。他意识到此行不可能见到雨媛,意识到此行将会有一次没有雨媛参加,可是注定会让他感到难堪的谈话。
去任府那天正好下着雨,很大的一场雨,这不是一个好预兆。任府里的人显然都不欢迎他,他笑着走进去,脸上的笑容立刻就僵住了。没人对他报以笑脸,就连一向和蔼可亲的美京子夫人也板着脸。由于丁问渔狂热地追求雨媛,在任府早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因此上上下下见到他,故意不打招呼,眼睛里却都藏着话。丁问渔被带进了任伯晋老人的书房,老人放下手中的古书,看着他,沉默了半天,用手指了指一张空椅子,示意他坐下。
丁问渔突然想到自己还没有向老人请安。他很尴尬地请了安,任伯晋叹了口气,十分严肃地开门见山:〃问渔,你在国外待过许多年,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