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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起他远走他乡,一边流浪一边兜售抒扣的那些日子时更为有意思,他的神情特别滑稽,
常常把妈妈和孩子们逗得哈哈大笑。
①杼扣系老式织布机上的部件,形似梳子,用于确定经纱的密度并固定经纱的位置,
也起到把纬纱打紧的作用。
可怜的女流浪者死后的那一段时间对孩子们来说真像是一场恐怖的恶梦,他们不知
道那段时间是短还是长,但是他们只记得家里总是办丧事,他们的兄弟姐妹一个接着一
个地死去,一个接着一个地被埋进坟墓,他们总共有四个兄弟姐妹,举行过四次葬礼,
更多的葬礼当然是不可能有的,可是在这两个孩子看来,葬礼的次数却大大超过四次。
最后,小茅屋里变得死气沉沉,似乎茅屋里每天都在办丧殡酒那样。
母亲有时还能够强打起精神,可是父亲却整个大变了样,他再也不说笑话,也不工
作,而是两手抱着头,从早到晚呆怔怔地坐着出神。
有一次,那是在第三次葬礼以后,父亲说了一段孩子们听了十分害怕的胡话。他说,
他真弄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的灾难要降临到他们的头上,他们帮助那个女病人总归算是
做了一件好事嘛,难道事情已经颠倒啦?在这个世界上邪恶已经超过了善良了吗?母亲
极力规劝父亲要理智点,但是她没有能够使他像她自己那样镇静和听凭命运的摆布。
一两天以后,父亲不见了,他没有死,而是离家出走了。再看看,大姐也病倒了,
她一直是父亲最宠爱的孩子,当他看到大姐也要死去的时候,他只能离家出走,逃避掉
一切苦恼。母亲没有多说什么,只是说父亲还是离开家的好,因为她一直担心父亲会发
疯,他已经失去了理智,脑子里总是在考虑上帝怎么能够允许一个恶人去干那么多坏事。
自从父亲走了以后,他们变得十分穷困。起初,他还给他们寄些钱,但是后来他自
己大约日子也不好过,就不再给他们寄什么了。在大姐埋葬以后的同一天,母亲关上茅
屋的大门,带上还剩下的两个孩子离开了家。她流落到斯康耐省,在甜菜田里干活儿,
在尤德贝里糖厂做工。母亲是一个好工人,她性格开朗,为人忠厚直率,大家都喜欢她。
许多人对她遭受过那么多灾难后仍然能够那么冷静感到惊讶。但是母亲是一个非常坚强
且又善忍耐的人。当有人和她谈起她身边带着的两个好孩子时,她只是说:“他们会很
快死去的,他们也要死去的。”她讲这个话的时候,声音一点不颤抖,眼睛里也没有一
滴眼泪,她已经习惯于自己的厄运了,除此之外是盼不到别的什么啦。
但是情况没有像母亲想像的那样。相反地,病魔来到了她自己身上。母亲的病来得
快,病情比小弟妹们恶化得还快。她是在夏天刚开始的时候来到斯康耐的,还没有到秋
天,她就扔下了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离开了人间。
母亲在生病期间多次对两个孩子说,他们应该记住,她对让那个病人住在他们家里
从来没有后悔过。母亲说,一个人做了好事,死的时候是不痛苦的。人都是要死的,谁
也逃避不了,但是,是问心无愧地死去,还是带着罪恶死去,自己是可以选择的。
母亲在去世之前,想办法为她的两个孩子做了一点小安排。她请求房东允许孩子们
在他们三个人住了一个夏天的屋子里继续住下去,只要孩子们有地方住,他们就不会给
人造成负担,他们会自己养活自己的,这一点她是清楚的。
孩子们答应为房东放鹅作为继续住这间房子的条件,因为要找到愿意干这种活计的
孩子总是很困难的。他们果真像母亲说的那样,自己养活自己。女孩子熬糖,男孩子削
制木头玩具,然后走街串巷去叫卖。他们天生有做买卖的才能。不久,他们开始到农民
那里买进鸡蛋和黄油,去卖给糖厂的工人。他们办事有条不紊,不管什么事托付给他们,
大家尽可以放心。女孩子比男孩子大,她十三岁时,已经像个大姑娘那样能干可靠。她
沉默寡言,神情严肃,而男孩子生性活泼,讲话滔滔不绝,他姐姐常常说他在同田地里
的鹅群比赛呱呱大叫。
孩子们在尤德贝里居住了两三年之后的一天晚上,学校里举行一次报告会。实际上,
那是为成人们举行的,而这两个来自斯莫兰的孩子也坐在听众中间,他们自己没有把自
己看作是孩子,大家也没有把他们看成是孩子。报告人讲的是每年在瑞典造成许多人死
亡的严重肺结核病,他讲得有条有理,清楚明白,孩子们每一句话都能听得懂。
当报告会结束之后,他们俩站在校门外等着。当报告人走出来时,他们手拉着手,
庄重地迎上前去请求说,他们想同他谈一谈。
那位陌生人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两个人,长着圆圆而红润的孩子脸,讲话神情严肃而
认真,这种讲话的神情如果出自比他们的年龄大两倍的人之口,那就合适了,他显然感
到十分奇怪,但是他还是十分和蔼地听他们讲。
孩子们告诉他家里发生的事,并且问这位报告人,他是不是认为,母亲和他们的兄
弟姐妹就是死于他刚才所说的那种病,他回答说:非常可能,看来不会是别的什么病。
如果母亲和父亲当时就知道孩子们今天晚上所听到的话,并且能够注意;如果他们
当时把那个女流浪者的衣服烧掉;如果他们当时把小茅屋彻底打扫干净,也不用病人盖
过的被褥的话,那么,他们,孩子们现在怀念着的所有亲人们,现在是不是可能仍然活
着?报告人说,谁也不能对此给予肯定的答复,不过,他认为,如果他们的亲人当时懂
得预防传染,那么,他们就不会得这种病了。
孩子们没有立刻提出下一个问题,但是仍旧站在原地没有移动,因为他们现在所要
得到回答的问题是所有问题中最重要的一个问题。那个女游民所以要把疾病降临在他们
身上,是因为他们帮助了她所怀恨的人,这难道不是事实吗?难道不是某种特殊的东西
偏偏使他们丧失了生命?喔,不是的,这位报告人可以向他们保证说情况不是这样的。
任何人都没有魔力用这种办法来把疾病传染给另一个人。正像他们已经知道的,这种疾
病在全国各地流行,几乎降临到每家每户,虽然病魔没有像在他们家那样夺走那么多人
的生命。
孩子们道过谢走回家去了。那天晚上,他们两个人一直谈了很久很久。
第二天,他们辞掉了工作。他们不能再在这一年放鹅了,必须到其他地方去。那么
他们到哪儿去呢?当然喽,他们是要去寻找父亲。他们应该去告诉他,母亲和兄弟姐妹
们是得了一种常见病去世的,并不是一个邪恶的人把一种什么特殊的东西降在他们身上。
他们很高兴能知道这一点。现在,他们有责任去告诉父亲,因为直到今天,父亲肯定对
这个谜仍然迷惑不解。
孩子们首先来到索耐尔布县荒漠上他们那个小小的家,使他们大吃一惊的是小茅屋
成了一堆灰烬。然后,他们又走到牧师庄园,在那里,他们了解到,一个曾在铁路上当
工人的人曾在遥远的北部的拉普兰省的马尔姆贝里矿区见到过他们的父亲,他在矿里干
活儿,也许,他现在仍然在那里,不过谁也肯定不了。当牧师听到孩子们要去找父亲时,
他拿出一张地图,指给他们看,马尔姆贝里矿区有多么遥远,并且劝导他们不要去。可
是,孩子们却说,他们不能不去找父亲,父亲所以离家出走是因为他相信了某种不是事
实的东西,他们一定要跑去告诉他,他搞错了。
他们做买卖积了一些钱,但是不想用那些钱去买火车票,而是决定步行前去。对这
一决定,他们没有后悔,他们确实做了一次十分愉快而令人难以忘怀的漫游。
在他们还没有走出斯莫兰省境内的时候,有一天,他们为了买一点吃的,走进一个
农庄。农庄主妇是个性格开朗又爱说话的人。她问孩子们是干什么的,从哪儿来的等等,
孩子们把自己的全部经历一五一十地告诉她。在孩子们讲的时候,农庄主妇不断地叹息
道:“唉,真是可怜!唉,真是可怜!”然后,她高高兴兴地给孩子们准备了又丰盛又
好吃的东西,而且一个钱也不要他们付。当孩子们站起来道谢并且表示要继续往前走的
时候,农庄主妇问他们愿不愿意在下一个教区到她兄弟家里去借宿,她告诉他们她兄弟
的名字,住在哪里等等。孩子们当然十分高兴,求之不得。“你们代我向他问好,把你
们家发生的事详详细细地告诉他,”农妇叮嘱道。
孩子们根据农妇的指点来到了她兄弟的家,同样受到很好的照顾。他让孩子们搭他
的车到下一个教区的一个地方,他们在那里也受到了很好的款待。从此以后,每次他们
离开一个农庄,主人总是说:如果你们往这个方向走,就到哪家哪家去,把你们家里发
生的事给他们说一说!
在他们指引孩子们去的农庄里,都有一个得肺病的病人,这两个孩子步行走遍全国,
不知不觉地教育着人们,偷偷袭击着每家每户的这种病是一种什么样可怕危险的病,怎
样才能更有效地同这种疾病作斗争等等。
很久很久以前,当被叫做黑死病的大瘟疫在瑞典全国蔓延的时候,据传说,人们看
到有一个男孩子和一个女孩子从一个农庄走到另一个农庄,男孩子手里拿着一把耙子,
如果他走到一家人家门前,用耙子耙几下,那就是说,这户人家将有很多人要死掉,但
不是所有的人都会死掉,因为耙齿稀疏,不会把所有东西都耙走。女孩子手里拿着一把
扫帚,如果她走到一户人家门前,用扫帚扫几下,那就是说,住在这个门里的所有的人
都得死光,因为扫帚是把屋子打扫干净的一种工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