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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起路来踉踉跄跄,似乎没有力气再来回走动了。她不再干活了,也无心去管理农庄,
而是任其荒芜。她也不再修缮房屋,卖掉了公牛和母牛。她只留下了那头正与大拇指儿
说话的老母牛。她还让她活着,是因为家里所有的孩子都曾照料过她。
她完全可以雇用女佣人和长工帮她干活,但是既然自己的孩子都遗弃了她,她也就
不愿意看到陌生人在自己的身边。既然自己的孩子没有一个愿意回来接管农庄,让农庄
荒芜大概是最自然不过的事了。她并不在乎自己变穷,因为她向来不重视自己所拥有的
东西。但是使她深感不安的是怕孩子们知道她正过着贫穷的生活。
“只要孩子们没有听到这些情况就好!只要孩子们没有听到这些情况就好!”她一
边步履蹒跚地走过牛棚一边叹息道。
孩子们不断地给她写信,恳求她到他们那儿去,但这不是她所希望的。她不愿意看
到那个把他们从她身边夺走的国家。她憎恨那个国家。
“可能是我太糊涂了。那个国家对他们来说是那样的好,我却不喜欢,”她说,
“我不想看到它。”
她除了思念自己的孩子以及思索他们离开家园的原因外,其他什么也不想。到夏天
来临的时候,她把母牛牵出去,让她在沼泽地上吃草,而自己却把双手放在膝盖上,整
天坐在沼泽地的边上。回家的路上她会说:
“你看,大红牛,如果这里是大片大片富饶的土地,而不是贫瘠的沼泽地,那么孩
子们就没有必要离开这里了。”
有时她会对着大片无用的沼泽地生气发火。有时她会坐在那里滔滔不绝地说,孩子
们离开她都是沼泽地的过错。
就在今天晚上,她比过去任何时候颤抖得更厉害,比过去任何时候更虚弱,甚至连
牛奶都没有挤。她靠着牛栏说,有两个农夫曾到她那里去过,要求购买她的沼泽地。他
们想把沼泽地的水抽干,在上面播种粮食。这使她既忧虑又兴奋。
“你听见了吗,大红牛,”她说,“你听见了吗?他们说这块沼泽地上能长出粮食。
现在我要写信给孩子们让他们回来。现在他们再也用不着在国外无休止地呆下去了,因
为他们现在能在家乡得到面包了。”
她到屋里去就是为了写这封信……
男孩子没有听老牛下面说了些什么话。他推开牛棚的门,穿过院子走到那个他刚才
还非常害怕的死人的屋里。
屋子里并不像他所想像的那样破烂不堪。屋里有许多有美国亲戚的人家里常有的东
西。在一个角落里放着一把美国转椅;窗前桌子上铺着颜色鲜艳的长毛绒台布;床上有
一床很漂亮的棉被;墙上挂着精致的雕花镜框,里边放着离开家乡、出门在外的孩子们
和孙儿们的照片;柜橱上摆着大花瓶和一对烛台,上面插着两根很粗的螺旋形蜡烛。
男孩子找到了一盒火柴,点燃了蜡烛。这并不是因为他需要更多的亮光,而是因为
他觉得这是悼念死去的人的一种礼节。
然后,他走到死者跟前,合上了她的双眼,将她的双手交叉着放在胸前,又把她披
散在脸上的银发整理好。
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他从内心里为她不得不在孤寂和对孩子们的思念中度过晚年
而感到深深难过和哀伤。他无论如何在这一夜是要守在尸体身旁的。
他找出了一本圣歌集,坐下低声念了几段赞美诗,但是刚念了一半,他突然停了下
来,因为他突然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和母亲。
唉,父母竟会如此想念自己的孩子!这一点他以前是一无所知的。想一想,一旦孩
子们不在身边,生活对他们似乎失去了意义!想一想,倘若家中的父母也像这位老妇人
想念自己的孩子一样想念他,他该如何是好呢?
这一想法使他乐不可支,可是他又不敢相信,因为他从来就不是那种叫人想念的人。
他过去不是那种人,也许将来能变成那种人。
他看到四周挂满了那些居住在海外的人的照片。他们是高大强壮的男人和表情严肃
的女人。那是几个披着长纱的新娘子和服饰考究的男士。那是些长着卷曲头发和穿着漂
亮的白色连衣裙的孩子们。他觉得,他们都是毫无目的地凝视着前方而又不愿意看到什
么。
“你们这些可怜的人!”男孩子对着照片说,“你们的母亲死了。你们遗弃了她,
你们再也不能报答她了。可是我的父母还活着!”
他说到这里停了下来,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了笑容。“我的母亲还活着,”他说,
“我的父亲和母亲都活着。”
18.从塔山到胡斯克瓦尔那
四月十五日 星期五
尼尔斯坐在那里,几乎整夜没有睡觉,但是快到凌晨的时候,他睡着了,梦见了他
的父亲和母亲。他几乎认不出他们来了,他们变得头发灰白,脸上布满了皱纹。他问他
们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他们回答说,他们变得这样苍老,是因为他们太想念他了。他
为此既感动又震惊,因为他原先一直以为,他们能摆脱他只会感到高兴。
当男孩子醒来时,已经是早晨了。外面天空晴朗,万里无云。他自己先在屋里找了
点面包吃,然后给鹅和母牛喂了早食,接着又把牛棚的门打开,让牛能出来到邻近的农
庄上去。只要母牛单独出去,邻居们就会毫无疑问地想到,母牛的女主人一定出了什么
事。他们就会赶到这个孤寂的农庄来看望老妇人。这样他们就会发现她的尸体并把她安
葬。
男孩子和白雄鹅、灰雁刚飞上天空,就望见一座山坡陡峭、山顶平坦的高山,他们
知道那肯定是塔山。阿卡和亚克西、卡克西。科尔美、奈利亚、维茜、库西以及六只小
雁早已站在塔山顶上等候着他们。当他们看到雄鹅和灰雁终于找到大拇指儿时,大雁群
中立即爆发出鸣叫、扑翅和喊叫声,那欢乐的场面真是难以形容。
塔山的悬崖峭壁上几乎从上到下长满了树木,但是顶部却是光秃秃的。人们可以站
在那里极目远眺,纵览四周。要是朝东面。南面和西面看的话,看到的差不多全是贫瘠
的高原,除了阴暗的杉树林、褐色的沼泽地、坚冰覆盖的湖泊和灰蒙蒙的连绵起伏的群
山外,其他什么也看不到。男孩子也不禁觉得,造这块地的人并没有花多大的力气,而
是急急忙忙,粗制滥造,用石头堆一堆就算了事了。不过,极目北方,景色就截然不同
了。看来造这块地的人怀着极大的热情和一丝不苟的精神。朝北看到的全是瑰丽巍然的
群山、平坦的峡谷和蜿蜒曲折的溪流,一直可以望到那片湖水滔滔的维特恩湖。湖面上
冰已融化,湖水清澈透明,闪闪发光,就好像里面装的不是水面是蓝色的光。
正是维特恩湖使北面的景色锦绣如画,风光旖旎,因为好像那道蓝色的光从湖中升
起,又撒向大地。森林、小山、屋顶以及坐落在维持思湖畔的延切平市的塔顶,处在一
片淡蓝色的光环中,看上去让人赏心说目。男孩子想,如果天空中也有国家的话,那么
它们肯定也是像这样蓝色的,他认为他对天堂是什么样子似乎有了一个模糊的概念。
当天晚些时候,大雁群继续飞行,他们朝着蓝色峡谷飞去。他们心情愉快,欢天喜
地,一路上高声呼叫,大声喧闹,凡是有耳朵的人都会听到他们的喊叫声。
人春以来,这是居住在这个地区的人见到的第一个真正的春天。在这之前,春天一
直是在风雨中度过的。现在天气突然晴朗,人们对夏天的温暖和翠绿的森林的向往使得
他们难于安心工作。当大雁群在高高的天空欢快地、自由自在地飞过时,没有一个人不
停下手中的活抬头仰望他们。
这天最先看见大雁的是塔山的矿工,他们正在一个矿井口挖矿石。当他们听到大雁
的叫声时,停止了挖矿,其中的一个人向大雁们喊道:“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哪
里?”
大雁们没有听懂他说的话,但是男孩子从白雄鹅的背上探下身子,替他们回答道:
“我们要到既没有镐也没有锤的地方去。”
矿工们听到这些话,还以为是他们自己的愿望使大雁的叫声幻化成人的说话声传进
了耳朵。
“带我们一块儿去吧!带我们一块儿去吧!”他们喊道。
“今年不行,”男孩子喊道,“今年不行。”
大雁们沿着塔山河向孟克湖飞去。一路上他们还是大声喧叫着。延切平市及其四周
的大工厂就坐落在孟克湖和维特恩湖之间那条狭窄的陆地上。大雁群首先飞过的是孟克
湖造纸厂,当时正是午休过后上班的时间,工人们成群结队涌向工厂的大门。他们听到
大雁的叫声时便停止脚步,侧耳倾听了一会儿。
“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工人们喊道。
大雁们听不懂他们的话,因此男孩子替他们回答道:
“我们要到既没有机车也没有机器的地方去。”
当工人们听到这句话时,他们相信是他们自己的愿望使大雁的叫声幻化成人的说话
声传进了他们的耳朵。
“带我们一块儿去吧!”一大群人一齐高声喊道,“带我们一块儿去吧!”
“今年不行!今年不行!”男孩子回答说。
接着大雁们飞过了著名的火柴厂。这个工厂坐落在维特恩湖畔,大得像一个城堡,
巨大的烟囱高耸入云。厂院里没有一个人在走动,但在高大、宽敞的厂房里,年轻的女
工正坐在那里往火柴盒里装火柴。外边的天气好极了,因此她们打开一个窗户,大雁们
的叫声正好从窗户传了进来。一位最靠近窗户、手里还拿着一个火柴盒的姑娘探出身子
喊道:
“你们要去哪里?你们要去哪里?”
“我们要到既不需要灯光也用不着火柴的地方去!”男孩子说。
那位姑娘以为她听到的只是大雁的叫声,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