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倘若底下只有那些石头和闪烁的金色斑点,那倒也罢了,可是在岛屿四周的水面上
还浮动着那么多张牙舞爪的怪物,它们看上去像是大鲸鱼、大鲨鱼和其他许多大海兽。
男孩子估摸着,那些聚集在岛屿周围的保准全是水妖海怪。他们要蜂拥登岸去同盘踞在
那里的土地神决一死战。士地神谅必害怕了,因为男孩子看到在岛上最高之巅站着一个
硕大无朋的巨人,他高高举起了双臂,似乎对于他和他的岛屿遭到的厄运陷入了绝望。
男孩子注意到阿卡开始朝向这个岛上降落,这一下吓得非同小可。“不行,千万不
行,我们千万不要停留在这里,”他呼喊道。
但是大雁们纷纷降落到了地面上。这一下男孩子大吃一惊,真是吃惊得以为自己看
花了眼。首先,那些四四方方的大石头不是什么别的东西而是一幢幢房屋。原来整个岛
屿就是一座城市,而那些闪闪发亮的金色斑点就是路灯和点着灯火的窗户。那个站立在
全岛最高处朝天高举双臂的巨人原来是一座教堂,两侧各有一个正方形的钟楼。那些他
看成是水妖海怪的东西,原来是停泊在岛屿周围水面上的大小不同、形状各异的船只。
在靠近陆地的浅水里,停泊的大多是划桨的小艇和帆船,还有一些沿海岸航行的小汽轮。
朝向大海的开阔远处,停泊着装甲战舰:有的腰宽体粗,硕大的烟囱向后倾斜;有的又
细又长,造型灵巧,看来它们必定能像鱼鳌一样在水里大显身手。
这究竟是哪个城市呢?嗯,男孩子终于想出来啦,因为他看到了那么多军舰。他从
小就喜欢船,虽说他只能在大路旁边的水沟里玩玩纸做的船。不过,他毕竟知道,能够
有那么多军舰停泊的地方不会是别的城市,一定是卡尔斯克鲁纳。
男孩子的外祖父曾经是海军舰队里的一名老水兵。在他生前,他每天不离口地对男
孩提到卡尔斯克鲁纳,向他讲述那个修造战舰的造船厂,还有城里其他值得参观的名胜。
男孩子有一种返回家乡的亲切感,他非常高兴自己能够来到这个曾经听得那么多的地方。
是在阿卡降落到那两座钟楼之一的平顶上之前,他只能够隐隐约约地看到那些瞭望
塔和用来封锁港口的火力工事,还有造船厂里的许多建筑物。
对于大雁们来说,这里的确是可以避开狐狸的万无一失的栖身之所。于是,男孩子
开始盘算,他是不是可以放心大胆地钻到雄鹅翅膀底下去睡过这个夜晚。是呀,这是他
求之不得的,能够安安心心地睡上一会儿那该有多好哇!等到天光大亮以后,他再想法
子去看看造船厂和那些大船好了。
……
男孩自己也觉得十分奇怪,他总是安不下心来,没法等到第二天清早再去看那些大
船。他刚刚睡了还不到五分钟,就从雄鹅的翅膀底下溜了出来,顺着避雷针和下水管道
往下爬到了地上。
走了不久,他就来到一个很大的广场。那个广场伸展在教堂前面,地面是鹅卵石铺
成的。这一下就苦了他,走在那样的路面上就像跋涉在崎岖不平的荒原上一样步履艰难。
那些久居荒原或者远乡僻壤的乡下人进城来的时候,看到大街两旁高楼大厦林立,通衢
大道笔直宽阔,心里总不免惴惴不安。走在这样的街道上,川流不息的行人彼此相视相
望,更加叫人担心吊胆。男孩子此时此刻的心里就是这般滋味。他站在那个广阔的卡尔
斯克鲁纳广场上,举目环视德国教堂、市政府,还有那座他刚刚爬下来的大教堂,他心
情愈来愈紧张,恨不得立刻回到钟楼上去同大雁们呆在一起。
幸亏广场上这时候空荡荡的,一个人影子都没有,要是不把那个站在高高的底座上
的塑像计算进去的话。男孩子对那座塑像注视良久,那是一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粗壮汉子,
头戴三角形毡帽,身穿长长的大氅和齐膝的紧身裤,脚上穿着笨重的鞋子。男孩子琢磨
来琢磨去,想不出他究竟是什么人。这个大汉手里握着一根很长的手杖,看样子像是他
随时都要举起这根手杖来打人似的,因为他的脸上一副凶相。再说,他的那副尊容也委
实丑陋,鼻子又大又是鹰钩的,嘴巴也非常难看。
“这个厚嘴唇、大嘴巴的家伙站在这里干啥呢?”男孩子最后无可奈何地说道。他
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像今天晚上那样矮小、那样可怜巴巴。因此,他想方设法说出句把俏
皮话来自我安慰一下。然后,他把那座塑像抛到脑后,迈开大步,沿着一条通向大海的
宽阔大街向前走去。
可是男孩子还没有走出几步,就听得身背后有些动静。有个人在他身后走过来,那
个人的沉重的脚步在鹅卵石铺的街面上踩得震天价响,而且他还用一根铁皮包头的手杖
戳着地面。从声音上判断,似乎就是那个青铜大汉塑像从底座上走下来,到广场上信步
漫游一番。
男孩子沿着大街往前奔跑,一边侧耳倾听着身后的脚步声。他愈来愈肯定,后面跟
上来的就是那个青铜大汉。地面在震抖,房屋在晃动,除了青铜大汉之外,别人是不会
有这样沉重的脚步的。男孩子忽然想到自己方才还朝他说过一句不好听的话,便不禁心
里害怕起来。他连头都不敢回一下,不敢去看看是不是真的是那个青铜大汉。
“他大概只是下来到处走走,散散心的,”男孩子暗自思忖说,“他不见得因为我
说了那句话就同我过不去,反正我说那句话一点恶意都没有。”
男孩子本来打算一直往前走去寻找造船厂的,可是这会儿却拐进了一条朝东去的街
道,他想先把那个跟在他背后走的人甩掉了再说。
可是,他过了一会儿就听见青铜大汉也拐进了同一条街道。男孩子真正害怕极了,
简直不知道应该怎么办才好,况且在这样一个家家户户都紧闭着大门的城市里,简直无
法找到可以躲藏的地方。就在这时候,他看到右手方向有一幢旧式的教堂,那幢圆木结
构的房子坐落在离大街不远的一片街头花园当中。他毫不迟疑,如飞一般朝向那幢教堂
奔跑过去。“我只消跑到那儿,就可以受到保护,不受妖魔鬼怪的伤害啦,”他想道。
当他向前飞奔的时候,他忽然看到有一个男人站在砂砾甫道上向他频频招手。“这
一定是愿意帮我忙的好心人,”男孩子想道,心里不由得为之一爽,便赶忙朝那边跑了
过去。他一直非常害怕,他的心在胸口噗通噗通地跳个不停。
可是等到他一口气奔到那个站在砂砾甬道旁边的一张小凳上的那个男人面前的时候,
他却惊愕得两眼发直。“难道这就是方才向我频频招手的那个人吗?”他百思不解地自
问道,因为在他眼前赫然站着一个木头人。
他站在那里,怔呆呆地瞪着那个木头人。那是一个粗壮的汉子,两腿很短,一张酱
紫色的宽脸膛,头发乌黑发亮,满脸黑色的连鬓胡子。他的头上戴着一顶黑色的木头帽
子,身上穿着一件棕色的木头大氅,腰间束着黑色木头腰带,下身穿着一条宽大的灰色
齐膝短裤,腿上套着木头长筒袜子,脚上穿着黑色木头靴子。他是最近用油彩漆得焕然
一新的,因此在月光照耀下,他的脸上容光焕发,身上闪闪发亮,而且这也使得他的脸
容显得和蔼可亲。男孩子马上就对他有了信任感。
木头人的左手托着一块木牌,男孩子把牌上的词句念了一遍:
我最最低声下气地乞求诸位,
虽然我已声嘶力竭不能大声讲话,
务请扔下一个铜币来救济贫困,
做这件善事要先掀开我的帽子。
哦,原来这个木头人是一只收集慈善捐款的募捐箱。男孩子感到大为扫兴,他本来
还以为碰上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哩。不过,现在他想起来了,外祖父也曾经向他提起过
这个木头人,还说卡尔斯克鲁纳城里所有的孩子都非常喜欢他。这大概是言不虚传的,
因为男孩子觉得自己也不大舍得从这个木头人身边离开。他身上散发出一股古色古香的
气息,大家都可以把他当做有几百年岁数的老古董,而与此同时,他却又那么身强力壮、
勇敢豪爽,充满了生活的乐趣,使得大家不禁猜想我们的祖先大概就是这副模样。
男孩子乐滋滋地看着木头人,看得出了神,连有人在背后追赶他这回事也都忘到脑
后去啦。可是不消片刻,他又听到了沉重的脚步声,那个青铜大汉也从大街拐弯过来,
正朝着教堂广场走来。啊呀,他也追到这里来啦,那叫男孩子往哪里逃呢?
就在这刻不容缓的关头,他看到木头人朝着他弯下腰来,伸出了又宽大又厚实的手。
要说不相信木头人是出自好意,那是不可能的,男孩子便纵身跳到那手掌上。木头人掀
开自己的帽子,把男孩子塞到帽子底下。
真是千钧一发呵!男孩子刚刚躲藏好,木头人刚刚把手臂放回原处,青铜大汉就来
到了木头人的面前。他把手杖往地上捣了捣,木头人就在小凳上晃悠起来。然后,青铜
大汉用强硬而铿锵作响的声音问道:“喂,你是什么人?”
木头人手臂向上一伸,旧木头发出吱嘎吱嘎的开裂声,他把手举到齐帽檐,一面敬
礼一面回答说:“陛下!请恕罪,我叫罗森博姆,曾经是‘无畏号’战列舰上的上等兵,
服役期满后在海军将校教堂当看门人。最近被雕刻成木像安放在这个教堂前院里,充当
收集慈善捐款的募捐箱。”
男孩子听到木头人高呼“陛下”,心头往下一沉,不免更加害怕,蜷曲在帽子底下
浑身直打哆嗦。因为现在他开动脑筋,终于想出来了,原来刚才在广场见到的那尊青铜
塑像就是这个城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