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郑居中进来的时候,向墙上看了一下,继而愣住,然后道:“陛下怎么把这幅画挂了出来?”
“怎么,朕不能挂么?”赵佶执着笔,认真的书写着什么,并未抬头。
郑居中附和着笑道:“陛下愿意,自然有陛下的道理。”他顿了一下,“只是,自我大宋开国以来,御书房选列的书画无不是本朝名家之作,今日挂上前朝李后主的作品,似乎……略有些不妥。”
“有何不妥?”赵佶依旧没有停下手中的事,淡淡的问道。
“臣陋见,前朝后主的诗词出现在御书房,有损我大宋国运。”郑居中自恃忠君爱国,有些话在他看来必须直谏。
然而,赵佶冷笑一声,抬起头:“居中啊居中,亏朕一直以为你是朝中少有的一大学士,没想到连你也这般迂腐。”说罢,放下手中的毛笔,走下来,站到李煜的词前,“何谓国运?若我大宋连已死的前朝后主的一幅字都容不下,如此小的气量,怎么还能有国运?所谓艺术无前朝后朝之别,也无政治阴谋之恶。如果说大宋开国以来都没有这种先例,那朕就开它一开。”
郑居中一听,方觉有理,不禁黯然惭愧起来,自己也是读书人,然这么多年在朝为官却早已没了文人那种高洁的气息,未免自嘲的笑了一下,道:“陛下圣明。”
“谈国事,今日蔡京送来的折子,你看看。”赵佶笑笑,从桌子上拿起那本奏折递与郑居中,“谈谈你的看法。”
郑居中翻了翻,见都是名单,道:“臣还是认为,招安为妥。”
“那你就去办吧,中间不要让蔡京插手,免得误事。”赵佶又拿起毛笔,写着圣旨,调侃道,“朕难得亲自下笔拟诏,但愿宋江等人能体谅朕的一番苦心。”
郑居中虽不解赵佶为何这次不听蔡京的,但仍是为天子这样的决定感动兴奋。
章·十立异(上)
穿过“秋暖宫”旁边的高墙,直走四百步是藏书的天章阁,太子学就设在此,这里是皇子们念书修习的地方。几年之前,赵桓和赵棫都曾在这里聆听过老师的教诲,现在他们早已离开,那张曾经伴随着赵棫成长的椅子,如今也已成为了其他皇子的位置,唯一不变的或许只有窗前屹立了多少年的古槐,很粗的干,郁郁葱葱的枝叶,圣芯喜欢在树下的秋千上站着,有一种俯视众人的优越感。给圣芯授课的是一个叫李纲的儒士,博览群书,他永远是那样的谦和,从他的眼神里能感到他的全部情趣都在这满架的纸册和竹简上面。那个年代,这样一个身在宫廷却如此与世无争的人简直太少了。圣芯通常喜欢走神,她关心的是花房中的花草,云韶乐里的傀儡戏和球场上的蹴鞠比赛,书本中的学问对于她来说,是生活中最乏味的部分。那一天,她看着窗外一个侍卫打扮的男人匆匆走过,他的手中携一把剑,头发松乱的扎起,脚步轻快,后来她从梁师成口中知道他叫“韩一封”。
那些日子,圣芯开始有意无意的在东宫门口转悠,有时她也会亲自送一些花给太子妃,从而故意在东宫多留些时辰。但是,圣芯甚至很少能见到赵桓,更不用说韩一封。赵佶已经不再过问简单的国事,奏折都交给赵桓处理,这个太子当的很辛苦。韩一封紧随太子,更加不敢松殆。
秋天来了,正是菊花开的旺的时节,圣芯借故给赵桓送去了很多盆,太子妃应承不来,便吩咐下人每屋领走两盆,细心呵护。一日,圣芯在东宫后院闲逛,突见侧面有一屋前堆着两盆菊花,争香夺艳,便走过去,想知道这主人是谁,居然这样会养花。就在她走到窗前的时候,一个男子突然推门而出,圣芯定睛一看,居然是他。
韩一封怔了一下,忙拜道:“见过帝姬!”
圣芯侧着脑袋,笑着问:“你认识我?”
“我……”韩一封着实觉得这个问题无从回答,他身为大内侍卫,皇后心腹,怎会不认识圣芯。
圣芯却不明白其中道理,但也没有深究,只是说:“不用多礼。”
韩一封站起来,圣芯方才发现自己个子似乎太小,抬头看着他,那张面孔很干净,不够清秀,也不够英俊,太平凡,只是眼神中的黯然,让整个人显得稳重。手中的剑,被紧紧握住,似乎稍一松懈便会出鞘一般。他穿着依旧整齐,头发还是蓬松的扎起。圣芯直直的看着他,反倒让韩一封有些尴尬。终于,圣芯开口问:“这些菊花是你养的?”
“是。”韩一封点点头。
“你会养花?”圣芯兴致盎然的睁大眼睛。
“在下学艺时,曾给恩师看护过竹子。”
“原来你喜欢竹子!”
“在下……更喜欢桂花。”
圣芯笑得很清脆:“那月宫上的吴刚才喜欢桂花……”
韩一封微笑间,圣芯已经转身走了,在他眼中她还是个不谙世事得小姑娘,但或许不久的将来,她会蜕变得如每个帝姬一般高贵美丽。
章·十一立异(中)
是夜的秋暖宫,圣芯痴痴的坐在桌前微笑,耳边是蓉儿讲述的故事:“吴刚本是天宫的神仙,犯了罪,被罚到月宫砍树。有一天,嫦娥娘娘来了,吴刚爱上了她,可惜她已经有了爱人,叫后裔。吴刚很伤心,有一天他知道嫦娥喜欢桂花的香气,便在月宫中种满了桂花树……”
“不对不对,是吴刚以为嫦娥娘娘喜欢吃桂花糕……”另一个小侍女纠正着。
圣芯笑着跑到窗前,推开窗子,遥望月亮,哪种说法无所谓,总之月宫中一定有很多很多的桂花。
有一天,她会变成嫦娥吗?她定睛的看着夜空,深吸一口气,转身说:“我要桂花冬脂。”
同一片夜色,赵桓也在凝望天空,但他们显然是两种心情。他在思考两司的取舍,这是最近最烦恼的事情。孤家寡人啊,孤家寡人,君王的宿命必然如此。他现在也只是个储君,就已这般无助,倘若日后真成了一国之主,周遭能够信任的人,还剩几个?两年来,赵棫不知不觉的成了他最不愿意面对的心病,他们本该彼此信任,如果是两年前,他绝不会质疑赵棫对他的忠诚,他们毕竟一起成长,一起经历了童年的快乐与苦恼,他们是真正的兄弟。谁能比他更值得信任?然而,诚如郑居中经常提醒赵桓那样,东宫必须正视一件事,就是赵棫有着比他更出色的才华和智慧。
最后一次和赵棫在一起无所忌惮的欢笑,已经是两年前了,“醉乡楼”之后,赵棫很少来东宫,成亲后,他们更是极少见面。赵桓在这两年中,已经若有若无的感到了他们之间的隔阂。郑居中告诫他,不能让赵棫接近政权,否则后患无穷。
其实,赵桓比任何一个人都清楚的知道,作为皇子,兄弟往往才是最大的敌人,就像三皇子郓王赵楷,凭借着在诗画方面的才华,深得赵佶赏识,从此,朝堂上下,到处是他的身影。这样一个人,看准了权力,便会不遗余力的试图抓紧它,东宫看似稳如磐石,实际上随时会受到威胁。
有的时候,信任一个人比怀疑一个人要难太多。
赵桓也不例外,毕竟,赵棫再也不是孩子了。这一次,赵棫公开的与赵桓争夺职位——帅兵之权,其中内意,不言而喻。这是宫廷内常见的争执,历朝历代在所难免,但是赵桓和别人不同,他的谨慎和多疑令赵棫感到了由衷的反感。他们都没有说放弃,无论是亲情,还是权利。
那一夜,赵桓反复思虑,最终,理智占据了他的心灵,这种理智是残忍的,它在一定程度上助长了赵桓对于权力的欲望,同时也将赵棫拉进了另一片欲望的海洋。
章·十二立异(下)
赵桓连夜给赵佶写了一份折子,按照皇后和郑居中的意思,陈述了不可认命益王为两司的原因,以及希望认命有经验的老臣担任此职位。
放下毛笔,赵桓喃喃自语:“棫,希望你能理解我。”
赵佶见到了赵桓的奏折,大为感动,但他还是有些犹豫。赵棫在一柱香之前也呈了一份奏折,自请退出人选之争。
两天后赵佶说,不如分权。他下旨命原两司副指挥史调升指挥史,认命益王赵棫为步军副指挥史,认命赵桓为枢密副使。
郑居中和蔡京都没有异议。
两位平日里意见相斥的权臣,今日相视一笑,各怀鬼胎。
“分权?”蔡鞗大笑,“怎么分?还不如比武论输赢,那样赵棫倒是赢定了。”赵棫自小爱武学和兵书,一直以来皇子们比武,没有一个可以在赢他,满朝官员无所不知。
“你懂什么?”蔡京捋着胡子,一双小眼睛若有所思的盯着窗外,“皇子比武虽是常事,但也不会是为了争权夺势,否则,岂不是向世人宣布皇室内争吗?”
“那……”蔡鞗迷惑着。
“皇上这步棋下的好啊。”蔡京感叹道,“皇上下旨让益王当步军司副指挥史,大宋开国以来步军,马军和殿前侍卫军这三军的指挥司称为三司,现在益王身居步军要职,实际上权利已经不小了。而太子为枢密副使,可参与枢密院事务的决策,事实上掌控了兵符。”
北宋的军制中,三衙指挥司为全国禁军统领,手握重兵,管理军队,然而却没有调兵之权,也就是说没有兵符。拥有兵符的是枢密院,它是主管军机事务的最高机构,除了掌管军国机务、兵防边备、戎马之令和出纳密令外,尚须负责内外禁兵的招募、阅试、迁补和赏罚。
“那兵权还是太子的啊!我们争来争去,反倒是给人家做了嫁衣裳,替人家练兵。”蔡鞗唉声叹气。
“是吗?那要看怎么分析了。”蔡京冷笑,走过去,打了一下蔡鞗的头,“你这张嘴,总是说些大逆不道的话,早晚让你爹倒霉!”
蔡鞗从太师府出来后就直奔益王府,将蔡京的分析和细作从东宫探看的消息告诉了赵棫。赵棫听后冷冷的问:“太子真的写了奏折劝阻父亲不要将军权给我?”
“这是那份奏折。”蔡鞗将它递给赵棫,“是梁师成亲自交给我的,当时皇上看完奏折,很是感动,后来梁师成把它偷了出来,交给了我。”
赵棫接过奏折仔细读阅,心中一阵冰冷。那是一种久久不能褪去的失落和无奈,赵桓果然不再信任他,他们之间,随着成长,注定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