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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吉赶上桑佩岭马帮的那天,天空正是大雨如注,这是马帮们最不愿遇上的天气,特别是在植被疏松的泥石流多发地段的山道上,显得更加难行了,为防止骡马滑下弯弯曲曲的山道而坠下山去,一般在一些特别滑的地方还必须绕过,往山坡上爬很长一段,这样很耽搁时间,晚上到达宿营的贡亚坝时不知该是深夜的什么时间了。这支队伍里郎吉的年龄最小,他和大家一样膛着崎岖山路上像溪流一样的泥水,浑身都湿透了,他感到山雨冰冷彻骨,路滑得他常常站不稳,幸好聪本一直在无声地关照着他。当披着长长的黑色氆氇斗篷的聪本见郎吉赶来投奔他、在雨中扑进他怀里时,他心里涌起一股亲情,他喜欢这个孩子,但他不知收留他进入马帮商队妥不妥,他的心情是复杂的,当时,他推开孩子,站立在雨中看着郎吉很久没有说话,始终没有应答一句郎吉请求他收留的要求,不知是失望还是感慨地叹了口气,就对旁边的人说了句:“让他骑上我的马走吧。”当那个马帮娃想把郎吉抱起来放上马时,郎吉却挣扎开,大声对聪本说:
“不要小看我,我靠我自己能行! ”说完就头也没回地冲到前面去了。
聪本摸了下满脸的雨水自语似地说:“这孩子心气高,会有出息的。”
在路上聪本虽然没有更多地去关照郎吉,但他吩咐身边的人注意照顾好他的安全就是,了,别等他撑不住了再管他,他要让这个落难的贵族少爷体会到马帮生涯的艰难和辛苦,马帮之路充满了险恶,是冒险之路……
山路随着溪流延伸到云雾深处,马帮走着走着,有时忽然山上的岩石被雨水冲刷松动,“轰”的一声滚落在面前,把人和骡马惊得后退几步,照看骡马的更是紧张又万分的谨慎,他们用口哨和吆喝或语言向骡马发着命令或安慰,给它们压惊鼓劲儿。刚刚惊魂稍定,感谢着菩萨的保佑,突然又“哗啦”一声,一棵大树倒下来挡住去路,大家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把骡马一匹匹地护着推着越过,这样的地方如果雨再大些,下的时间再长些,人马摔下山崖是很可能的,如果遇上泥石流爆发那就更惨了,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发生过。在这带天气晴好时,只要仔细看看山崖下,就可见下面一些树叉上或石头上搁着、挂着一些人马的白骨,寒碜碜地闪耀着白光。
在雨中走了很长一段时间,终于紧张地翻过了泥石流坡,天色已经很晚了,来到一座背风的山丘后,聪本停下来看着前方说:
“大家看,我们是继续赶路还是停下来扎营啊? ”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议论了会儿,今天是赶不到贡亚坝了,最后都赞同就在这儿歇脚。
在这样的雨雾里大家依然井然有序地扎起营来,在无围幔的帐顶下支起三石锅桩,从皮口袋中取出准备的干柴升起了火烧茶。康藏高原十里天气异,五里景色殊,在地球上地质结构最复杂的横断山险山奇峡行走的桑佩岭马帮什么情况都会遇见,无论是雨天还是晴天。
……“帐篷搭起了! ”
“驮子卸完了! ”
“……〃
在雨中乐观的马帮娃们照样比试着谁的动作快,胜利的呼声在雨雾中此起彼伏。天黑尽时,马帮娃们把一切都安顿好了,这下就可以舒服地脱下湿衣袍和靴子,坐在火边,喝起热腾腾的酥油茶。
桑佩罗布的儿子塔森,十六岁加入父亲的马帮队,关于郎吉的事父亲从没有跟他说起过,对这个在半路冒出来的追随父亲的孩子,他既好奇又困惑,也奇怪父亲怎么轻易地就收留了他,加入了远征的马帮队伍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行吗?
疲累已极的郎吉吃过晚餐就睡了,塔森、小坚赞和另一个中年汉子跟聪本一个大帐,塔森见坚赞睡着了,终于忍不住问父亲道:
“阿爸,这个叫坚赞的男孩你以前就认识吗? ”
“是,怎么啦? ”桑佩罗布觉得儿子正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他的名字特别。他是不是我的另一个弟弟? ”他嘿嘿地笑了笑,好像他猜着了似的,因为一路上他心里一直怀疑这是父亲哪个老婆的孩子。
正在吃晚餐的桑佩罗布把最后一坨糌粑放进嘴里,拍了下手掌,然后又摸了摸唇须笑着道:
“儿子,你认为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阿爸,你这是什么意思? 我不懂。”
“反正你就把他当你的弟弟吧,以后他自己会告诉你的。你知道的除了你母亲和你阿松,我爱的就只有你松吉措阿松了。”
“那么他的来历是个秘密吗? ”
“是,秘密。你喜欢他吗? ”
“不知道,不过不反感。他的年龄和弟弟扎西相近。”
聪本眼里溢出忧伤,他叹口气说:“是的,相近……你会喜欢他的,他是个不错的孩子,你比他大,要多关照他。”聪本说着站起来:“你也早些睡吧,塔森,我去那边帐篷看看。”
塔森在小坚赞旁边铺张羊皮准备睡下,见父亲收留的这个男孩睡得好香,他借着火光弯腰把头靠近坚赞,想发现他脸上有什么特征与父亲或与他相同,仔细看了会儿,确实没发现什么,人家都说他跟父亲很像,眼前这个男娃却一点不像阿爸。他正准备躺下,一转头见坚赞的湿衣袍胡乱地裹成一团扔在地上,于是他又起来把它们展开搭在帐篷里靠火近的货物上,然后才睡下。
早晨雨住了,四周林间偶或有鸟啾啾地叫着,天并未晴开,马帮出发了。昨天少走了一程,今天要赶的路就更长了。泥泞的山道,莽莽森林,不毛的荒野乱石滩,浩荡的商队像行进在波浪起伏气候万变的大海上,一会儿攀上了山峰,一会儿又行在低谷或平地,一会儿又上了险峻的山崖,他们向着目标坚定地行进、跋涉、跋涉……
中午天气晴开了一阵,在一个巨大的石垒嘛呢堆前马帮依照佛教规矩顺时针地绕行而过时,向嘛呢堆撒了风马旗,一些人攀上去挂了经幡,祈愿经过危险的岩雕崖时顺利平安。
一条常年由人马攀缘走出来的窄窄的山道横穿悬崖,崖上有几团葱茏的荆棘疯长着,枝丫悬垂在岩石上像爪牙一样极力向下伸展,春天开着白花,秋季枝叶却红得像着了火,悬崖下更是茂密的小灌木和丛生的长满了锋利芒刺的三棵针丛,初春茂密的枝叶未能完全遮盖住崖下那些坠落死亡的人畜骨骸,有的已风化成白白的骷髅,有的还散发着臭味,人畜头骨上那一双双空洞的眼孔,死死盯视着上面崖上的小路,如同死神的咒符。这岩崖之所以叫岩雕崖,是因为这里常常出没着凶厉的岩雕。
因为路很窄,每次经过这里时,驮脚娃们都要卸下骡马背上的驮子,由人背着货物过岩雕崖,以防骡马撞落货物或使骡马行走不便,摔下悬崖。头骡和二骡必须有人引领着过,一边走一边还要用绿树枝轻抚着他们,牵骡马的人既要小心谨慎,又要忙中不乱,一会儿给骡马吹着压惊的口哨,一会儿又跟它们说着话,抚慰鼓励骡马走过这段险路。在马帮队伍中没有谁会是特殊的,人人都会卸驮子上驮子,喂马做饭,给马上掌修掌,坚赞年龄虽小,但他看得出桑佩马帮娃个个都是好汉,虽然没有谁给他安排做什么,但他知道如果因为自己年龄小就偷懒的话,最后只能被淘汰出去,优胜劣汰也是马帮队伍的一个工作原则。郎吉问聪本自己干什么,聪本说什么地方需要你,你就去帮帮忙就是了。一路上他发现什么忙他都帮不上似的,人们都是各司其职,于是塔森提醒他,从学习上下驮子开始做,慢慢来。马帮娃上下驮子有一整套特殊方法,上驮时,捆的是软驮,这种捆驮子方法技艺高,既牢靠稳固又便于上下,在狭窄、陡峭的山路上不易碰掉滑落,路遇危险时,若需要迅速卸下货物以防骡马出事,只要一拉牛皮绳的结,就可将驮子卸下,十分方便,灵活快捷,一个人就可上下驮子,效率很高。不过,根据不同的货物,还有不同的软驮捆法,这真是门精巧而艺术的技艺。
下完驮子坚赞就帮着背他能背动的货物,马帮娃们也只交给他轻便的小东西背,他来回在悬崖的羊肠小路上小心地跑了两趟后,汗流满面地要背重的货物,塔森不满地对父亲说:
“阿爸,你怎么不制止他背那么重的货物? ”
“你不是也在背吗? ”聪本只是想试探地看看郎吉能不能背起那驮东西,他是肯定不会让他背着过悬崖路的,于是他故意对儿子这样说。
“我比他大几岁呀,况且我跑马帮都两年了! ”塔森说。
“好吧,你就让他休息一阵吧。”
但是要强的小坚赞却不肯,这时聪本严厉地命令了,让塔森跟他一起在旁边歇会儿脚。
其实,坚赞走了几天的路,腿脚早已疼痛不堪,特别是下山坡,他的双膝都不听使唤了,一个劲地打颤,但他没跟任何人说。他们俩走到斜坡的大石上坐下来,看着大队人马走过悬崖路。骡马过的时候几个枪法好的就端着叉子枪注视着岩壁上方的周围,防备着有岩雕冲下来啄牲畜,这些狡猾的岩雕们对付骡马,不是先要啄食它们的肉,而是俯冲下来,瞄准骡马的眼睛啄瞎他们,当它们滚下山崖摔死后,再慢慢地享用。所以警戒岩雕的出现在这儿也是一项艰巨的任务,关系到商队的损失和骡马的生命。幸运的是今天顺利地走过了岩雕崖,但是郎吉在后来的旅途中仍然目睹到了别的骡马队遇见的这种可怕的情景。
塔森他们俩轻装走过了悬崖路,这时,小坚赞奇怪地望着对面的山崖上长着的一片形状古怪稀奇,树叶黑绿黑绿,枝干发黑、怪异扭结着的栎树林,阳光下,黑绿、尖细的树叶发着幽光,像幽灵的眼睛一闪一闪的,这一带没有一声鸟叫,如果没有马帮经过,这里死一般的静寂确实有些恐怖,坚赞指着远处问道:
“塔森,我从没有看见过那样的树,像怪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