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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吉放开舅舅拉着他的手,抹着泪说:“头人,我不吃了,我想去睡了,我不饿……”
头人知道太太的话伤着了孩子的心,于是他说:、“好吧,你先休息,我叫人等会儿给你端来茶和糌粑。”
郎吉没说什么转身用袖口拭着泪水向楼下他住的地方走去。
舅舅亲自给他端来了吃的,也陪他坐了很久,无论问什么郎吉都不说话,只是流泪,舅舅走后,夜晚,他隐约听见太太歇斯底里的吵闹声,这一夜郎吉对父母的思念是无法形容的,这一夜痛苦的他默默隐忍着呜咽,流了许多的泪水。他哭自己没有了父母,他哭自己不幸的身世,他也哭自己为舅舅带来了不安和烦恼,这一夜他想了许多不该是他这个年龄的孩子思考的事情……
太阳快要升起时,女佣来叫郎吉上楼喝茶。头人和太太正坐在厅堂中间的桌几前喝着早茶,见郎吉走进来,阿依尕满面笑意,温情和蔼地说:
“孩子,来,喝茶,今天舅妈特意叫人给你做了个酥油包子。你洗手洗脸了吗? ”
郎吉点点头走过去坐在长桌几下首。阿依尕马上热情地拍拍自己坐的铺着藏毯的长椅说:“来吧,坐这里来,坐舅妈身边来,来呀! ”她见郎吉不愿意的样子,就微笑着站起身走到郎吉旁边坐下,和气地责怪道:“你还生我的气吗? ”说着她叫女佣把茶给郎吉斟上,把酥油馍拿过来。
舅舅说话了:“今天没什么事,你慢慢吃吧,我和你舅妈今天特意陪你喝茶,你不要生舅妈的气了,她就是这样嘴比刀子尖,心比绸缎柔,别跟她计较啦。”
郎吉默默地端起茶碗喝了几口放下,看看舅舅,又看看太太,说:“我没有生气,老爷,我想……跟你说件事。”
“说吧,孩子,你有什么事? ”
“我想……我觉得我已经长大了,不应该再靠你和太太生活。”
“哦? ”扎西旺久吃了一惊,皱着眉头,“你不想跟我们在一起了? ”
“不是。我给老爷和太太添了不少麻烦,我已经不是小孩了。”
太太刚才还春风满面的,此时,她那张挂着十分感染人的慈爱的美丽面庞一下就被冷笑取代了,她开始嘲讽起来:
“你看吧,我没有说错吧,你们家的人都是忘恩负义的人,扎西旺久,你看他又来这套了。”
头人没搭理太太,不可思议地双手合掌对佛呼唤着:“交松切( 神佛名)!你听这孩子在说什么呀! ”他念了遍经咒,又道:“过来,到舅舅这儿来。”
等郎吉走过来,他拉住孩子的手生气地说:“你说你不是小孩了,你当你是我们一样的汉子? 你才十二岁呀,虚岁也不过十三,这算什么长大? 你就不能原谅你舅妈吗? 你就那么硬气吗? ”
“不是,老爷,我真的没有生太太的气,是我不想再这样靠别人养活了……”
“那么你究竟想干什么? 想到哪里去? 即或是我让你走了,我这儿,”扎西旺久指着自己的心口说,“会安宁吗? 你母亲的灵魂会安宁吗? 你这不是……”
这时门被推开了,女佣躬身端着刚打好的茶走进来,土司打住了话头,对佣人说:
“你出去吧,把门关上,我们有事要商量。”
佣人忙把茶壶换了,赶忙走了,头人继续道:
“坚赞,你不是气我吗? 你……”
“老爷,别生气,我……”
“现在没外人,你就不要一个劲地‘老爷老爷’的,刺耳! 你今天怎么这么别扭? 是喊不来‘舅舅’了吗?你就那么记仇吗? ”
太太这时在一旁深深地叹口气,很不高兴地把茶碗搁在桌上。
郎吉低下头没有言语,只听舅舅又说:“你想到哪儿去? 我听听你的打算。”
郎吉抬起头坚定地说:“我想去当驮脚娃! ”
舅舅很少吸鼻烟,这时他从身边的雕花壁橱里取出小小的镶金烟壶,他把郎吉盯视了会儿,然后才倒出一点褐色烟末在大拇指甲上,深深地吸了几下,打几个喷嚏才道:
“就是说你要跟那帮带你来的马帮娃们到处跑吗? ”
郎吉点点头,看着舅舅。
“他们对你很好,是吗? ”
“嗯。”
“比我们好? ”
郎吉不知怎么回答舅舅的话,迟疑了会儿说:“我也喜欢他们。”
“你不喜欢我们? ”
“不是的,我喜欢你还有太太和两个弟弟,真的,我没说谎……”
“我说嘛,这孩子是没良心的……”舅妈刚说了句,舅舅就瞪了她一眼制止她说下去。
“那么,郎吉,你知道吗? 加入马帮至少要有一匹马或骡子,你有吗? ”
“我知道,我想求你借我一匹马,或者毛驴,不知能行不? ”
“哼! 借? 如果我一样都不借给你呢? ”这时阿依尕吃惊地瞪了丈夫一眼说:“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我们不是没有,就给他一匹马、一头骡子吧。”
“你少插嘴,行不行? 你是想让他走,是不是? 就是因为你才闹成这样。”
太太怒火冲天地把手里的空银碗摔在地板上,腾地站起来双手叉在细腰上说:
“你那个倒霉的妹妹真是给我们添了不少麻烦,我够好的了,如果你娶的是其他女人,肯定早就把他赶出去了,我给他做新衣,我养他,我还要怎么样? 要我也把他跟你一样地供起来才对吗? 是他自己莫名其妙地想要走,我赶他了吗?你们这家人,没一个是好东西。
好心当成烂驴肠,让人们来评评理吧,肯定没有一个人会说我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太太的一贯架势就是这样,真理永远在她那一边,她义正词严地厉声斥责着,”你给不给他,那是你的事,你们家的事我还不想操心呢! 我……“
“太太,我什么都不要,你就别骂舅舅了……”郎吉眼看舅舅和舅妈又要为他发生争吵了,他也实在听不下去舅妈蛮横不讲理的话,舅妈一会儿亲热一会儿冷酷的态度让人无法忍受,他想马上就离开,就说:“舅舅,舅妈,你们别吵了,都怪我,我不该来打搅你们,我对不起你们,我马上走,我什么都不要。”说完转身就向门口走去。
“你给我站住! 你年纪小小的,脾气还不小呢! ”扎西旺久几步冲上前,抓住郎吉的手背,郎吉用力想挣脱,又气又急的扎西旺久抬手就给了郎吉一耳光。这一耳光让郎吉不再舯L ,就连阿依尕也吃惊地愣住了,扎西旺久看着郎吉委屈而含着泪花地看着他,他疼爱地一把将郎吉拥入怀里,自己也伤心地流下了泪水,他有些哽咽地说:“好孩子,你就不要折磨舅舅了,等你再大些,你要去哪儿,舅舅都不拦你,给我点时间想想,好吗? ”
郎吉抱住舅舅呜呜地放声哭起来。看着舅侄俩相拥落泪的情景,阿依尕难过地走上前蹲下来也拥住郎吉哭了起来……
这之后很长一段时间里,阿依尕对郎吉又如刚来时一样关怀备至,充满爱心。郎吉知道,这只是暂时的,他知道舅妈的性格反复无常,他总担心哪一天什么事又不合舅妈的心,她又会对他厌烦的。虽然这样,郎吉从心眼里仍然感激舅舅舅妈,是他们在他走投无路时接纳了他,他们也担了风险,至于舅妈的侮辱谩骂,他确实再经受不住,但他不恨她,他下决心将来一定要感激报答他们给予他的恩德!
扎西旺久的小儿子在襁褓中时就入寺做了登记,并由绒若拉寺大喇嘛举行了入寺仪式,还赐了法名巴克珠。现在他已经七岁了,按规矩该入寺习经念学成为正式的扎巴娃了,头人决定把老二送进寺庙的同时,也让郎吉走进了寺庙。他认为郎吉面相有气宇,天资聪颖,将来说不定会成为有大德的高僧喇嘛,如果是这样那就是对妹妹在天之灵的最好告慰了。
绒若拉寺不及桑佩寺大,但在历史上那儿也出了个十分有学问又著书立说的活佛,他就是扎西旺久的祖父的兄弟,著作中他的诗镜、格言和对佛经的诠释著述一直收藏在绒若拉寺,本来该寺没有扎仓( 僧院、僧校) ,这位活佛从西藏返回后办起了三个扎仓,每个扎仓的入学的扎巴(初入寺院不懂经典的谓“扎巴”)分为两个班,一个班三十人,每年学习六个月,在学习期间,由寺每月发给青稞、豌豆各两斗。
郎吉和巴克珠都剃了头发,穿上红色僧衣入了僧院,他俩分在一个班里,先是学习藏文基础,习字母、拼音、书法等等,还要学实用性强的引导僧人修身礼佛的《喇嘛曲巴经》、祈祷众生幸福平安的《白度姆经》,这个阶段结束后才开始学习经典、文法、诗镜论等,几年以后才能在经师的指导下研读五部佛教著作,其间就有了辩经、静修等,这就是一个漫长的修习阶段了。
每天天一亮学习就开始了,大约到太阳升起两丈高才开始吃早饭,吃完早饭又继续学习到中午,午饭后休息一阵子,又学到太阳下山,每天学习时间约七小时。这种超负荷的学习对于小扎巴娃们还是很苦的。这天午饭后休息时间里巴克珠跟郎吉离开寺院外自己的僧舍,走进寺里,席地坐在草坝上休息,巴克珠慵懒而困乏地打着哈欠说:
“坚赞,我真受不了啦,如果你能帮我学经那该多好啊。”
“如果是的话,我也乐意。”
“你就一点都不累吗? ”
“这算什么? 比这累的事我都做过。”
“你真行,怪不得我阿爸经常夸你,他好像很喜欢你呢。”
郎吉笑了,没说什么,巴克珠又叹着气说:“我好羡慕阿哥降初,用不着学那么多的经文,长大了当个自由自在的甲波多好。”
“知道吗? 你阿哥又羡慕你呢,你们俩互相羡慕,我听老爷讲过,等降初再大些就要把他送到西藏贵州学校学五年。
“五年? ”巴克珠伸出舌头,表示可怕,又问:“那么久要学什么呀,跟我们一样学经文吗? ”
“不,好像是学怎么当官吧。”
他们俩说的这个贵族学校在拉萨,学期五年,招收的学生全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