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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胡说,她会醒来的,”说着郎吉开始用拳头打着聪本,“你胡说! ……”
太阳升起来了,天空晴朗得没有一丝云彩,那些爱说爱笑的马帮娃们都为郎吉感到难过。在大家的一再劝说下,郎吉接受了安葬母亲的现实,当大家把母亲抬到河边,郎吉给母亲洗干净了脸庞,聪本和其他人这才完全看清楚阳光下的泽尕竟有如此美丽的容颜,青黛的眉毛,优美的轮廓,玉一样洁白的肌肤,这才是郎吉从小记忆中的阿妈,他会永远深刻铭记在心的,泽尕美丽的额头上清晰地显现着那个表示耻辱的“十”字疤痕,使这张美丽的面庞更显得凄美。
在没有喇嘛念经、没有喇嘛打卦、没有任何仪式的情况下,郎吉在聪本和马帮娃的帮助下,沿河找到水势回旋适于水葬的流段,流着泪水的郎吉依依不舍地用水葬,送走了他最最挚爱的亲人——阿妈……
在后来的旅程中,郎吉向聪本他们只解释了母亲额上疤痕的来历,就什么也不说地沉默了很多天。看起来体魄高大、严厉的聪本其实是个敏感而心细的人,他发现自从郎吉送走了母亲,就再也没有见他落过泪,在这支马帮队伍里他是年纪最小的,但却是最沉默的,他并没有因为沉默就什么事也不做,他比过去更机警、更沉着能干了,只要是他能做的活他都会去帮着做,似乎是要证实他自己不是吃闲饭的,他越是这样,马帮娃们越是不让他做,聪本看出了郎吉的心思,就暗示大家随他这样,聪本也越来越喜爱上了这个坚强、聪明、英俊的孩子,但同时也为郎吉的沉默而担忧起来。
这天黄昏后,马帮在一片避风的谷地安顿下来,吃过晚饭时,夕阳还有一抹掠在对面山崖处,不多会儿西方天际就是红霞一片了,人们有的聚在一起,有的各自找各自的玩法度过这个美丽的黄昏,仍然没有言语的郎吉却独自一人向山坡顶上走去,聪本远远地看见郎吉正一个劲地往山顶爬去,他不放心地悄悄尾随在后。
当聪本看见郎吉登上山崖处一块高凸的大青石上时,他吓了一跳,难道是这孩子想跳崖? 他加快赶了几步,但眼前的情景让他惊骇住了,郎吉对着山谷,对着西天的云霞说着什么,然后大声说:
“阿妈,我听你的话,按照你说的做了,你看见了吗? 哉没有天天哭,我什么事都在做,我坚强勇敢了……”他的声音开始夹着呜咽,泪流满面了,“但是,阿妈,我想你,我好想你,想你和阿爸,你们在哪里呀? 我天天都想你们,想你们啊……”说着这孩子竟跪下大哭起来,不停地喊着“阿妈,阿妈,阿爸……”在几棵松树后站着的聪本眼里也浸满了泪花,这个心性高强的孩子是忍受着多么大的痛苦在跟他们一道前行,他抢着做事是为了证明他坚强勇敢,是为了纪念母亲。聪本没有上前去劝解安慰他,他悄悄守候着这孩子,让他把郁积在心里的所有痛苦和思念都通通哭出来。
天色开始昏暗起来,哭了很久的郎吉终于止住了哭声,他用袖口拭着泪站起身来,凝神看着远天思考着什么,然后低头看看自己的小手,慢慢地把手握成小拳头,突然,他高举起两只拳头撕心裂肺地喊出:
“报仇! 我要报仇! ……”
这个充满了怨恨、充满了愤怒的稚嫩童音响彻在山谷,郎吉在幼小的年龄里就已经深深懂得了他活着的意义——报仇,长大报仇! 为了“布隆德誓言”!
……报仇雪恨!
几天后,马帮们小心翼翼地走过险要陡峭狭窄的布绒沟,翻过孜孜山一直沿小山路往下走,在山腰转过几道弯后,就看见谷底有一条黛碧的河流向南方奔流着,开阔的河谷两岸有村庄犹如佛珠散布在河两岸,对面远处平缓的山坡赫然矗立着一片城郭像宫殿一样,马帮们告诉郎吉那就是桑佩岭了,那儿的寺宇异常醒目,气势庄严,几座经殿层楼叠搁,巍巍超然于所有的建筑,金色的宝顶屋宇,在此时夕阳光里显得异常辉耀堂皇,在它周围由上而下绵延分布着几百座白色的僧房,最外围四面就是高而坚固厚实的城墙了,四个高几丈余的碉楼威风赫赫地耸立在城墙四角内,看上去井然威严,墙外就是阡陌纵横的田地和果实累累挂树上的秋色村庄。
在寺庙城墙大门外的土路旁,三四棵古槐树和高大的几棵核桃树的浓荫下,村村寨寨的人们成群结队地来到这里兴高采烈地等候着他们的亲人、远征的英雄马帮远程而归,这年春天,家人、村里男女老少依依不舍地送走了这些马帮娃们,秋末在挂念和期盼中等回来了久别的亲人,每当马帮回来时,村村寨寨的人都要兴奋激动好几天,因为马帮就是运输队,运出了桑佩岭的特产、物品,运进了外面世界的货物,也带进了许许多多让人新奇的消息和故事,僧俗人众,无论贫贵都要到村外迎接他们,献上哈达,并由最有威望的长老为每个马帮娃敬上一碗青稞酒,远征的英雄平安归故乡,当然要隆重迎接了,这是规矩。然后就是喜庆的歌舞宴,马帮的聪本在歌舞场上要用部分准备好的茶叶,给每位在场的僧俗人众发放一点布施,以表示对家乡父老的敬意和感谢。
第二天,聪本安排完了马帮队的事,就单独带着郎吉向桑佩岭东北方的麦卡西谷走去。
聪本虽然不知道郎吉的真实来历,但他已感到这个孩子小小年龄就怀藏着一个很大的秘密,他信守泽尕临终时请求他保守秘密的诺言,不能让外人知道他是来投奔谁的,只要他把郎吉交给麦卡西谷的头人就行了。
到了麦卡西河谷,走过几个村庄,当他们走近一座明显比四周房屋建筑漂亮高大、旁边还建有土夯筑的高高耸入天空的碉楼的官寨时,聪本就止住了脚步,告诉郎吉他要找的人家就在眼前了,这就是勒迥大头人家,他可以自己去了。郎吉三岁那年舅舅去过比这儿高大、宽广漂亮的翁扎家的土司大楼,在郎吉的记忆里对舅舅的印象是十分模糊的,陌生的感觉使他心里不免有些害怕,但想到终于有亲人了,又是他和母亲经过了那么多苦难终于找到的惟一亲人,郎吉的心里还是喜悦激动起来。他和聪本之间已经有了很深的感情,当聪本转身离他而去时,他不舍地又追过来几步说:
“聪本,你还来看我吗? ”
“我还要到桑德尔去。”
“远吗? ”
“有点儿。”
“来看我,好吗? ”
聪本没有回答他,转过身微笑着肯定地点点头,对郎吉招了招手示意他回去。为了不引起人们的注意,聪本匆匆地走了,他心想,郎吉是个很可爱的孩子,他的舅舅不会不喜欢他的。
郎吉鼓起勇气敲响大门。
一个男仆打开吱嘎叫着的门看了看,见是一个小叫花子打扮的人,便把门关上。郎吉又举起手掌敲了会儿,门开了,一个女佣拿着块馍和奶酪递在郎吉的手里,没打算让郎吉进去的样子。
“我不是叫花子,我是……我是塔……是坚赞,我来找……”他想起母亲告诫的话,改口说出自己的另一个名字。
女佣没听他说什么,很快又把门关上了。
他又继续敲着,但门始终未开。于是他索性就坐在粗大的门槛上吃着东西等着,他想总会有人出来进去的,不信你们不开门。
下午的阳光正射在头人大门前,郎吉吃完东西等着等着就靠着门框、双脚搁在门槛上睡着了。由于是河谷温暖气候带,虽然这儿也是秋末冬初了,郎吉那身厚厚的皮袍也经不住一直在温暖阳光下的照射,睡梦中的他额头上也浸出了汗水。
不知过了多久,突然,他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身上啪地响了一下,接着又一下,当他睁开眼睛,逆光中一个高大的身影就站在面前,这男人穿得有些体面,下颌上留着胡须,手里拿着皮鞭,凶巴巴地看着他,见他醒来便怒吼起来:
“小叫花子,你怎么有胆量横在头人的门槛上睡觉? 滚,马上给我滚远点! ”说着又要挥鞭抽起来。
郎吉灵巧地向左边滚下来,那人的鞭子抽在门框上,郎吉像猴子一样骨碌一滚就躲闪开来,倒把这人给逗乐了,但他还是装出骂骂咧咧的样子道:
“嗨,你这穷要饭的还这么机灵,看我怎么收拾你! ”他几步冲到郎吉跟前抓住他的后衣领说:“滚远些吧,今天我忙着呢,下次见着你就不会饶过你啦。”他边说边拖着郎吉往右墙角走。就在这时几个穿红色袈裟的僧人和一个穿紫红缎面衣袍的男人骑马从左侧走过来。这时大门也吱吱嘎嘎地响着敞开了,一个侍者马上立在门边牵住马缰,并跪下让马上的人下了马。穿紫红衣袍的男人礼貌地请诸位僧人先进了大门,这时他看见他的人正拉扯着一个小叫花子,不让冲过来,孩子那双明亮的含着期盼和好奇的眼睛一直在打量着他,他取下手腕上的佛珠,捻了几下,听守在门前的男仆说:
“太太吩咐我们已经给这个小叫花子吃的了,但他不走,敲了很久的门,还拦在门口躺着。”
“你们看他那件皮袍又厚又脏,给他拿件氆氇袍吧。”说完就准备抬脚迈进门槛,就在这时他听见那孩子抗议地说:“我不要衣袍。”然后低低地胆怯地唤了声:“舅舅。”
他止住脚步,回过头看去,那孩子还是那么看着他,他把佛珠挽在手上走了过去,对那个抓着郎吉不放的人说:
“放开他吧。”然后低头和蔼地问,“你刚才说什么? ”
“我不要东西。”
“那你要什么? ”
“什么都不要。”
“什么都不要,那你怎么赶都赶不走? 你认识我吗? ”
“不。”郎吉仰头看着眼前这个高高个子的头人,并无一丝惧怕。
头人指着他旁边的那个抓着他的管家说,“你刚才好像还喊了声‘舅舅’,是他吗? ”
“头人,这孩子可刁着呢,狡猾得很,他是在乱喊,他哪有什么舅舅,我可没有这么个讨口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