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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成了他最好的麻将“秘书”。这天他们打到深夜,土司最终输了不少,他不肯罢休,又打到了下半夜,头人们最后都装着输给了他,等他觉得挽回了一些损失,他才让大家回家休息。回去的路上,心里不太愉快的土司认为今天挺晦气的,可能就是因为曲登那句难听的话带来了霉运,手气这么不好。他忽然觉得曲登留在身边不好,等他真的成了一只不中用的“老狗”,这个极其聪明的孩子就是他哥哥一样强壮的人了,他不会不报仇吧?与其让他成人,不如……除非他永远长不大,土司明白,他无法明目张胆地杀掉曲登,因为夫人和女儿都很喜欢这孩子了。土司想到这些,借着身旁的火把光亮,转头看了看和侍从同骑一马已经昏昏欲睡的曲登,想着想着就到了官邸大门前。
这时正是最好睡的时候,他们回来时,来开门的守门老头稍微怠慢了一下,这下把土司爷心里窝着的火点燃了,他大声斥责着,又命人拿来虎皮鞭,点燃院里的火把柱,他要开始发泄了,楼上值班头人和女佣男仆们也赶忙下了楼。守门老头当然是首当其冲挨几拳,暴怒的土司对他抽了一阵,又挨门挨户用脚踹开那些家奴的低矮房门,冲进去见人就抽,无论是起来了的,还是躺着的,其他的家奴都被管家和仆人赶起来,集中在院里,土司举着鞭子抽打着,下人们被他打得满院乱跑,东躲西藏的,土司的这种举动已经很久没有发生过了,大家都知道今天全都要挨揍了,这种时候就是夫人丝琅也劝不住他,只能任其发泄。獒犬粗闷的狂叫声,人的哭叫声、吵闹声把所有的人都惊起来了,只有夫人和两个女儿没有下楼。挥鞭觉得还不过瘾的土司又操起一根木柴就向守门老头抡了几下,在地上呻吟的老头先是惨叫了几声后来就没有声音了。就在这时,土司看见早已睡熟在马背上的小曲登被人抱下后就依着门角睡得好香,麻将包还背在身上,已经快筋疲力尽的土司上前几步,举起木棒就向曲登的小腿劈了下去,还在睡梦中的孩子被这狠狠的一击惊醒过来并凄厉地尖叫了一声,就昏死过去。
天快放亮了,打人打累了的土司终于消了气,他疲乏地被佣人搀扶着上楼休息去了。
等众人惊魂稍定,才发现守门老头已经断了气,而小曲登的右小腿被打折了。守门老人死了,土司吩咐下人把老头弄去天葬了事。后来,前去办理的下人才悄悄告诉别人,老人的几根肋骨被打断,而且还扎进了肺腑中。
萨都措和沃措玛不知昨晚闹闹嚷嚷地发生了什么事,早上起来后才略知一些,当她们得知曲登的腿被父亲打断了,她俩都哭了,并吵醒父亲,让他请最好的僧医来给小曲登医治伤腿。近百日以后曲登的腿虽然康复了,但走起路来却有些瘸了。
土司看着走路一瘸一拐的曲登,心里就不舒坦,他对他的兴趣越来越小了,曲登不能再给他带来任何乐趣,成了多余的玩物,常常孤零零地靠在墙角想着自己的心事。
这天,天气暖和,阳光亮爽爽的。土司忽发奇想,要在房顶晒太阳时做件从没有做过的事情。原来他昨天夜里梦见他给曲登喝了很多的牛奶,曲登的肚子像小鼓一样鼓起来,他轻轻地把曲登提起来,从山上把他扔了下去,着地的曲登口喷牛奶,就像泉水涌出一样的好看,在梦里的他看得可开心啦……
土司现在就想尝试这样的乐趣,但他不可能马上就在曲登身上尝试。于是他吩咐下人们逮几只羊羔到顶楼,他要让人给它们喂足够的牛奶,至于他要做什么,谁也不知,只按吩咐做就是了。可当大家看见土司高兴地把吃得饱胀过余的小羊羔举起来,然后扔出去,从高高的楼顶摔下楼,看着小羊羔嘴里喷出的白花花的牛奶像泉水,土司愉快地大笑着,开怀地欣赏着小羊羔在喷出牛奶后挣扎几下就死去的景象,人们明白了,土司这是在找乐,这样的乐子让人心惊,但没有谁敢说不是。今天他就摔死了五只羊羔,明天后天,以后,他还这样做吗?
但是到了第二天、第三天以后,人们的心情放松了,土司好像忘记了这样的寻乐法,没有再提起这事。
入冬以来已经下了几场雪,土司每次都要带小曲登和两个女儿到雪花飞扬的世界里去开怀玩上一阵,在雪的天地间追逐、打雪仗。昨晚又下了一场大雪,山峦、草地、房舍上都积起了厚厚的雪,天空还在淡淡地飘着雪花。两个女儿还没起床,土司领着曲登一大早就到后院去玩雪仗。自从腿折以后,小小年纪的曲登变得麻木老成,更加寡言少语,即使在和土司下棋、打雪仗时,过去那种童稚的欢笑也没有了,土司说他现在像个小老头,越来越没趣了。
微颠着瘸腿的曲登机械地扔着雪块,没有萨都措和沃措玛,他真的连笑声都没有了,好像这只是为了完成任务而已,老爷打中他,他也不叫,当他打中土司时,也没有过去那种冲锋呐喊的欢叫和喜笑了。在没有曲登以前,土司总是和两个女儿或随从玩,有了曲登,打雪仗就充满了乐趣,他不像随从们那样左顾右盼,老怕打着他,更不会像两个女儿玩一会儿就没兴趣了,曲登无所顾忌,以男孩童的纯真、调皮,让他轻松,让他愉快,而现在他这样无声无息的行为却让土司厌恶反感透了,惟有土司问他时他才勉强应答两三句。土司今天才明明白白感到,眼前这个取代他的雪狮狗的曲登不再是过去的曲登了。这时土司又有了奇想,他扔下手里的雪团,不高兴地说:
“曲登,你为什么不叫、不说、不笑了呢?是故意的?”土司嘴里不断哈出的白色气息在粘着雪花的唇上结出了一层水珠,他取出黄色丝绸帕抹了下,又揩揩手,走到手里还握着雪团、木然看着他的曲登面前。
“那好吧,”他取下曲登头上的皮帽扔在雪地上,“我们今天就换个玩儿法,你知道我想怎么玩吗?”
曲登摇摇头,低头把目光落在冻得红红的小手上,没吭声。
“你的名字叫什么?”土司问。
曲登看了会儿土司,才说:“曲登。”
“对呀,是什么意思呢?”土司煞有介事地说。
“是……曲登嘎布。”孩子终于眨了眨眼回答道,这意思就是“白塔”之意。
“这就对了,正是你的名字。今天你就来做一次白塔,好吗?”
“我能做白塔?”
“当然能!”土司拉过孩子,“你就站在这里,来,我把你的腰带解下来,你这样站好!”土司解下曲登的藏袍绸带,把他从胸口到腰以下连手臂一起缠了起来,“这样就好做了,现在我就亲手来堆雪,一会儿你就是白塔了!”说着,土司就开始在曲登身边堆起雪来。
当雪已堆到曲登的胸口时,孩子突然问道:“老爷,我做了白塔,菩萨就会和我在一起吗?”
“当然,在白塔里,你还可以跟天上的神说话呢!”土司一本正经地对曲登说,一面揭下貂皮帽扔在雪地上,他的额头上已有了汗珠。土司这样费力地亲自劳神,完全是少有的事,今天心血来潮,突发奇想,他为自己的创举而兴奋不止,雪在他手里一层一层地堆起来,雪堆至肩上,曲登又问了句:
“在白塔里我还可以看见我的哥哥和爸爸妈妈吗?”
土司愣了下,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了看曲登:“我想能看见的。”
“他们是从天上来看我吗?”他这一问,把土司问住了,他可不想说被他弄死的人已经上了天堂,他继续把雪往曲登脖子、头上搁,然后说:
“你就等着吧,会来的。”
曲登眼里闪出希望和兴奋的光,不再说话了。当曲登全身都埋在雪堆里时,土司在雪塔顶上留了个小洞,土司说:
“曲登,你已经变成小白塔了,这里的洞是留给你看天上的。好了,我回去喝茶了,等我喝完茶就亲自来接你!”说完他把僵冷的手装进袖筒里,退着走了几步,欣赏着他的杰作,微笑着满意地走了。
不知老爷走了多久,天上的雪花似乎下大了,许多雪花从头顶上碗口大的洞口飘落在曲登头上,曲登没有喊叫,也没有动弹,他像住在雪屋里,站在窗口,一直专心在仰头看着碗口大的天空飘下的雪花,等待着阿爸、阿妈,等待着哥哥的到来,他期望着他们也能带着他飞到天上,永远离开这里,到很远很远的地方去。
不知过了多久,他恍惚感觉到了他的亲人们正在向他靠近,啊,他的心鲜活了起来,他看到了阿妈,看到了哥哥和阿爸,他们都亲切地向他微笑着,向他招着手,他终于笑了,他急切地想大声喊他们,他多想告诉他们自从他们走了后,他好孤独,多想他们啊,他没有一天不想他们!“阿妈,阿爸,阿哥,你们终于来接曲登了,真高兴呀!抱住我,我都快冷死了,快抱我……”
小曲登想开口说话,却怎么也张不开口,他感到全身都成了冰封的雪塔,只有殷切的心儿在飞升,他闭上眼,他感到爸爸妈妈抱着他,哥哥握着他的手,他们一起飞升起来,飞得好高好高……
土司回去喝茶时,两个头人来报,他们抓住一个到神山偷砍树木的差巴,请土司下令发落。土司愤然地要亲自去审处,谁都知道,神山的东西怎么能轻易去动?更何况是砍树,肯定要重罚的。他这一去,就是一天,等回家时他才想起曲登,忙吩咐仆人去弄他回来,萨都措、沃措玛和母亲都大吃一惊,他们谁都不知道小曲登在后院的雪天里呆了整整一天,当大家跑到雪地里、劈开还完好的雪塔时,仰着头的曲登早已站立在雪堆里冻死了。
土司沉默了好一会儿,便让下人用小孩的最高葬礼,把曲登抬到很远的高山森林树葬了。
这件事让夫人和两个女儿对他责备了好久,直到他对她们发了一顿火,禁止她们再提起,此事才平静下来。
第五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