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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即表示,小事一桩,不用领导费心,我跑一趟把他提溜来就是了。领导同志笑了,说目前的主要任务是通过阿庆调查葛任。姓葛的当年并没有死到二里岗。他欺骗人民欺骗党,制造了死的假相,随后逃到了大荒山。领导同志还高瞻远瞩,特意指示,不要让赵耀庆知道姓葛的已经被定为叛徒,让他放开说,想放什么屁,就让他放个够。如果他问了起来,你就说姓葛的还是民族英雄。我说不敢。他说,没啥,是我让你说的,没人敢追究你。到了莘庄,一见到赵耀庆,我就来气。臭气熏天啊,我从未见过那么脏的人,有一百年没洗澡了。一百年太少,起码有一万年了。说话颠三倒四,东拉西扯。你问他一句,他有八句等着你,净瞎鸡巴吹。还装疯卖傻呢。有时正听他说着,他会冷不丁地擤一下鼻子,鼻涕胡涂乱抹。有一回,他装做拍我的肩膀,差点把鼻涕抹到我的领口。他烟抽得很凶,三口两口就是一根。那是啥日子?一包烟比几斤豆腐都贵。他这样胡来,不是故意浪费国家财产吗?
我们效率挺高。从早上忙到次日凌晨,记了一大摞。他是浙江人,河南话是后来学的,怪腔怪调的,好在我还能听懂。听说我们走后,他很快就死球了。有人说是得肝病死的,有人说是跳井死的,反正是死了。我一听就来气。你想他有多恶毒,得了肝病也不向我们老实交代。已经快死球了,还让我们用他的茶缸喝水,甚至!让我怎么说才好呢,甚至!还端着我们的茶缸咕嘟咕嘟乱喝一气。不是故意要传染(我们)又是什么?听说他也是学过几天医的。既然学过医,怎么会不懂得这样一个道理呢?你倒是说说,那姓赵的安的啥心?整个一个狼心狗肺……
余风高同志真生气了,说狗肺的“肺”字时,因为用力过度,假牙都跑了出来。到吃饭的时候,他热情地请我到街对面的饭馆里面接着谈。当然是他点菜我买单。后来,我又请了他几次。不过,每一次,我都是坐在一边看着他吃。有意思的是,和当年的阿庆一样,他也患着乙肝。这是他的儿子告诉我的,他本人没有吐露过。他只是说自己缺钙,需要多吃一些“壳类动物”,也就是海鲜。我想,如果我告诉他,我知道他患着乙肝,他一定会说那是阿庆传染给他的,虽然其间横亘着将近三十年的时光。
@ 歌乐山
李洱
好吧,你们指向哪里,俺就打向哪里。事情还得从冰莹说起,那是在1943年2月。有一天晚上,俺带着几个弟兄去舞厅里玩耍,在那里见到了冰莹,胡冰莹。胡冰莹是俺这辈子见过的最漂亮的女人。哦,说错了,不是漂亮,是俊俏。漂亮叫人腐化堕落,俊俏却叫人勇往直前。她长得有点像样板戏《杜鹃山》里的柯湘,真的,哄你是狗。同志们千万别想歪了,对俺这样的地下工作者来说,玩耍就是革命。那是重庆歌乐山的舞厅,排场得很,一般人进不去的。我进去的时候,舞会已经开始了,人们都在跳伦巴。伦巴知道吧?不是车轮滚滚的“
轮”,是封建伦理道德的“伦”。
伦巴是两个人搂着跳。啥?不跳忠字舞就不叫跳舞,这是不是最新指示?队长怎么没有组织我们学习?好,俺继续说。那种舞跳起来是这样的。把那个茶缸递给俺,俺给你们比划一下。哦,不行,茶缸太粗了,得用筷子。哦,筷子也不行,太硬了。谁来和俺配合一下。没人愿跳?其实俺也不愿跳。和你们一样。俺最爱跳忠字舞。好吧,那就打个比方吧,跳伦巴就像两条长虫竖起来打架,你往左边扭俺往右边扭。然后,腾的一下,猛然调个头。俺就是在她调头的时候看见她的。那还用说,她也看见了俺。可她并没有停下来,还是又蹦又跳。歪戴帽子斜插花,她歪戴着一顶软帽,俊俏得很,说她是舞会上最俊俏的女人,也不过分。当时俺就想,真鸡巴怪了,她到重庆来干啥?
一曲终了,俺端着酒杯上前和她打招呼,她坐在那里,跷着二郎腿,盯了俺一会儿,说,长官,俺累了,不想跳了。俺说,长官是给别人叫的,可不是给你叫的。她说,长官一准喝多了,咱们好像并不认识。当着那帮弟兄的面,她闪了俺一个大红脸,让俺下不来台。怎么说呢?她要不是冰莹,俺一准想办法收拾她,出出这口恶气。可她是冰莹啊。看着死去的葛任的面子,俺也不能把她咋样。更何况,俺小时候在她家里住过很长时间。对,说到这里,俺得顺便强调一下,俺也是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来会打洞。俺既然出身于劳动人民家庭,那俺生下来就是革命群众。
好,俺接着说。她闪了俺一个大红脸,俺想,不能再在这里丢人了,还是赶紧开溜吧。可那几个弟兄却赖着不想走,他们都已经找到了舞伴,想跳个痛快。俺一个人喝了一会儿闷酒,然后去解手,解小手,也就是撒尿。啥?你们知道解小手就是撒尿?俺也没说你们不知道啊。撒完尿出来,刚叼上一根烟,就有人要替俺点火。还能是谁?冰莹啊。俺刚凑上去,噗,她把火吹灭了。她说,还生气呢?说着,她用报纸在俺头上扫了一下。也不知道咋搞的,她这么一说,俺的气就全消了。俺正要问她为啥来重庆,她借着给俺点烟的工夫,悄悄地对俺说,她找俺有事,要俺到她的住处去一趟。
她就住在歌乐山下,和那个舞场只有百步之遥。为啥叫歌乐山,跟歌舞升平、醉生梦死有啥关系? 停。涫蛋骋彩且恢虢狻L倒糯嗡拇笥恚褪窃谡饫锝岬幕椤R蛭笥泶蟀隗巯苄置歉枥钟诖耍罄淳徒懈枥稚搅恕2唬辉诜考淅锷柩缈畲常谴忱吹搅思瘟杲摺=缇⒋担澈笫切虑捅冢潇摹2还巢⒉痪醯美洹8柚谐煤茫煅疑虾烀房Ю锉畔虏龋叛虾嗡澹黄ば南蜓艨K洳焕洌巢磺宄K豢陨皇潜ё鸥觳怖椿刈撸孟裥氖轮刂亍=绨阉砩系南闫到税车谋强住R晃诺侥窍闫尘拖裼只氐搅撕贾荨1ㄔ诤贾莸募抑校杂泻芏嗷ǎ还皇呛烀罚悄馨讶搜淼蔫僮踊ā:罄矗颐蔷褪谴踊ㄌ钙鸬摹I痘ǎ坎隙够ā1ㄎ拾辰从忻挥锌吹揭皇资小恫隙够ā贰0乘得挥小K退的鞘歉鹑涡吹模吹煤茫皇切『茫谴蠛茫Ω谜依纯纯础K婧螅治拾常赜诟鹑危扯继盗诵┥丁0沉⒓纯蕹隽松邓赖锰伊耍夤藜页鸩皇遣槐ǎ鞘焙蛭吹健K担昧撕昧耍鹂薇亲恿恕K婧笏托∩嫠甙常⑶彀“⑶欤懈鹑蔚南ⅲ还苌断ⅲ家嫠咚!⊥{ ,葛任死都死了,还会有啥消息呢?俺想,她一准说的是葛任遗体安葬的事。据说葛任在二里岗就义后,因为遗体无法分辨,只好和普通士兵一起草草掩埋了。俺想,她大概是念及旧情,想另外安葬葛任。俺就对她说,你尽管放心吧,葛任的英雄事迹惊天地泣鬼神,他的事俺会时刻放在心上,一旦有啥消息,俺就马上通知你。
哪料到,她和俺想的根本不是一回事。她说,她最近老是梦见葛任没死,还活着。她话一出口,俺就觉得葛任(的死)对她的打击实在太大了,方寸都乱了,不然不会这样胡言乱语。我正同情她呢,她突然说,葛任死没死都逃不过军统的眼睛,如果葛任真的没死,军统肯定要对葛任下手。她希望我能主动请缨,前去捉拿葛任。一听这话,俺就委屈得泪如雨下。别说葛任已经死了,就是没死,俺能去干这事吗?这不是扇俺的脸吗?俺说,冰莹,你听着,俺可也是吃人奶长大的,不是那种狼心狗肺的人。她笑了,说,俺只是希望你能帮助一下葛任,想办法将葛任转移到安全地方。尽管她的话叫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可俺还是顺着她的话茬说,俺经常梦见过葛任还活着,正为解放全人类而奋斗。
同志们,这么说的时候,俺其实已经起疑心了。冰莹好像话里有话啊,不像是胡说八道啊。难道葛任之死只是个谣传?那他到哪里去了呢?莫非被日本人俘虏了,正关在哪个秘密的地方?要真是那样,俺可救不了他。因为俺当时的身份是国军少将,一切行动都得听指挥。你们都知道,贪生怕死的国军是不会和鬼子对着干的。鸡巴毛,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就是把这个消息告诉窦思忠,让他派人去救葛任。但是,在消息没有证实之前,光凭她做的一个梦,就冒着暴露身份的危险给窦思忠同志发电报,那是会犯左倾盲动主义错误的。
& 蚕豆花
李洱
正如我在本书第一部分提到的,《蚕豆花》和《谁曾经是我》,其实是同一首诗。两者相比,只是个别字句的差异。
冰莹是看到《蚕豆花》以后来到重庆的。此前,她呆在上海从事戏剧演出。史料记载,她参演的最后一部话剧,是剧作家于伶编剧的《长夜行》,反映的是上海公共租界内的三户人家在日军进驻租界后的悲惨境遇。这部戏被迫停演以后,她和当时的许多演员一样,夜夜
笙歌,借酒浇愁。在《绝色》一书中,安东尼?斯威特写道:
在上海,冰莹虽然夜夜笙歌,但内心却举目无乡。先前,她曾数次设想到延安与葛任团聚。但葛任战死的消息,使她再次迷失了方向。她在日记中写道:“日子一天天过去,窗棂上结满了冰霜,我看不到一丁点的希望。”就在这时,宗布又出现了。战争期间,他将《申埠报》搬到了香港。这一次,他就是从香港回来的。对于他此行的目的,她一无所知。他胡子灰白,神情颓唐,明显地老了。他进来的时候,睫毛上挂着雪花,她还以为他的睫毛也变白了呢。他解释说自己是偶然路过此地,她当然不愿相信他的说辞。
他带来了一份报纸,那是香港出版的《逸经》。当她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