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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条山谷之所以成为圣地,传说比比皆是,盖源于祖师莲花生。当年他应藏王赤松德赞迎请,降服并役使鬼神们修建好桑耶寺后,又乘坐神变绿马以白云包裹飞往北方。行至德中温泉上空,发现此处虽为宝地,但为孽龙盘踞,温泉毒气蒸腾,有鸟飞过上空,即垂直地殒落水中。于是,莲花生便以手中金刚杵掷向孽龙,降服了它并使之成为保护神,同时使毒水化为药水。随后,莲花生和他的明妃康珠益西措杰在此修行了七年七月零七天。山谷里遍布其脚印之类圣迹。
又说,南瞻部洲有七圣地,德中是其中之一,有一亿神女居住在德中的神山上。这也许是在此建立尼姑庵的依据之一。
德中温泉这儿,海拔大概足有四千二百米以上了。由于小气候的缘故,温暖而湿润,多有藏地罕见的小蛇出没。尤其是分隔成两个圆圆石圈的男女露天浴池中,随时有柔滑蛇身在石缝、在水面浮游。那些蛇据说从未伤害过人,洗浴者与它们同沐于水习以为常。但上一年我来这里时,经人百般劝说也没敢下水,生来最怕蛇的我担心“万一”。这一次前来,连同伙伴们也无一敢下水。数以万计、数十万人次地路经此地的转经朝圣、接受抛哇的人们都以一洗为快,通宵人流不息,而浊流滔滔了。
我们摄制组是在仪式进行的第二天,藏历六月初九这一天的黄昏时分赶往现场的。雇了两匹马驮上我们的行李,沿德中河的淙淙涧水往上走。周遭百姓僧尼连日来赶修的山道不免窄了些,因为那些把帐篷扎在德中、达雅和邻近村庄的人们在转完神山、听罢讲经、接受了活佛摸顶而心满意足地凯旋的农人牧民们和马匹们都迎面拥来。我们就迎着那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双方都像多年老友一样互致问候,相互感受着教友之间的善良与美好。一路上,听说了在仲吾如地方已聚集了大约三几万人,他们分别来自藏北的那曲、藏东的昌都、藏南的林芝和山南,西部的阿里,来自拉萨一带的农民和城里人。全西藏的人都来了。我亲见有孝子从很远的地方背着年老的父亲一步步走到仲吾如,还有一位濒死者被用担架抬了来,我亲见他就死在了第二天的抛哇现场。他荣幸地在临终前接受了过于辉煌的葬礼,这对于他微不足道的一生来说未免奢侈。
地势越走越高,灌木丛就越矮小,而两厢的山越发高大陡峭仰不可视。青灰的金属般的山体上有土黄的岁月流痕,如锈迹斑驳,愈显刚硬挺拔。夕阳照射于山尖,温和富丽。这条狭长的山谷做圣地一定很久了。被称为此地“松玛”保护神的阿吉曲珍就一定是位前佛教时代的本教女神,因为她后来是被莲花生降伏过了的。千年以来的佛教时代里,这山谷又被宁玛派的、噶举派的僧人们做了修身之所。不仅修行洞依然可寻见,高在危崖上的莲花生修行洞成为朝圣者必去之处,更何况眼下仍有僧尼在人迹罕至处幽闭密修。这一条神圣的山谷,古往今来栖居过多少自甘寂寞的灵魂。
仲吾如地名是“野牦牛吼叫”的意思,极言谷深荒凉。而圣地总有圣迹,左右远近的四座山都为传说所累。例如左前方的那山被称为“噶举颇章”,意即噶举派的宫殿。居中的一山,名为多吉帕姆,猪头金刚亥母。她长坐于此,右腿曲左腿伸,丰硕漫长的左腿从山腰下穿过抛哇会场一侧,直延伸到草坝子末端山涧水中。仲吾如寺就建在她的怀抱里。我们的营地,红、黄、紫三顶耀眼的尼龙帐篷就扎在她的左膝上。
三百多年前,直贡堤寺高僧活佛仁钦平措在此间一小小山洞内修行,忽发奇想,怎么就首创了为活人灵魂开窍之举呢!藏传佛教教派众多,何以噶举派独钟此道,请格龙贡觉桑旦解释一下可以吗?
——各教派对于灵魂的说法不一,直贡噶举自有独到看法;我们向以宗师之一的罗珠的灵魂而灵魂,以堪金布德萨多的行为而行为;对于你们这些未入门道的俗人来说,我们对于灵魂的独到看法还是密而不宣为宜。
第三部分马丽华:灵魂像风(3)
4
海拔约在四千五百米的仲吾如草坝子果然沸沸扬扬,由各色帐篷搭成的临时城镇晚炊弥漫。帐篷城自下方沟谷蔓延,上方触角伸向多吉帕姆巨大山体两侧狭谷地带德中河的两个上源。山坡路边的小叶杜鹃新近被砍斫或被连根拔去做了燃料,遍地厕所;人们汲水要穿越整个帐篷城去往上方洁净处。往年孤寂如世外的圣地,忽然间烦嚣凡俗不堪了。这样的活动,对于当地生态来说,是一种灾难。好在并非年年举行,十二年后新发的枝条又已葱茏。
我们在此一住三昼夜。每天凌晨,就有几个年轻僧人在紧挨着我们帐篷的小山梁上吹起法号,声音高高低低,若断若续,不时很响地敲一下锣。这时候,信徒们就都起身了。坝子中央大帐篷前的草地上迅速铺满了各种占位子用的座垫物品。占好位子后,人们纷纷启程按顺时针方向沿山路环绕右侧神山一周,这是每天的必修课。这件事情约费时四五个小时——他们健步如飞,如果是我,一天也转不下来。上午十点多,人们便陆续返回,各就各位端坐于会场。来自墨竹工卡全县及藏北的大约十七八座寺院的僧人及七八位活佛轮番来场内讲经,猩红色袈裟的方阵。每位活佛每天讲经的内容不同,我们弄到一份日程安排及所讲经文题目,苦于难以翻译。概括说来,都是劝人向善的和长寿之道的。例如,由根布活佛宣讲的《古如西瓦》(大约可译作《善相莲花生》)就是讲长寿之道的。经文冗长,大意是:人寿有长达六十岁、八十岁者,也有早夭者,盖由前世的因缘而定。如果前世曾杀生害命,此生寿命必然缩短;若得今生长寿并来世幸福,须做两件事情:其一为多行善事,赎命放生;其二为一心向佛,尤其要崇信次巴梅(无量寿佛)和莲花生,因为这二佛虽为二身,实为一个性质。
夏季西藏,烈日灼灼。今年干旱,雨季姗姗来迟。草坝子上没有一株乔木可以聊避骄阳,晒得昏头胀脑也无以藏身。终于不耐的我们只好丢下摄像师在场地中央任他曝晒,撤回营地,撑开五彩伞做了遥观者。但干燥暑气仍从四面八方蒸腾扑面,白日永昼里,人们自太阳东升至夕阳西斜一直就一动不动。尤其令易于满足的人们喜出望外的是,往年需念经七日,直延至第八日即藏历六月十五日才进行的抛哇仪式,由于今年的特别安排,已将初八日、初十日都作为了转移灵魂的抛哇的日子。主持者由各寺活佛轮流。
藏族人认为,人身上下共有九个孔窍(女性十二孔窍)。人死,灵魂倘从上部孔窍逸出,可往生三善趣,即六道轮回中的天、人、阿修罗;倘从下部孔窍逸出,则将沦入六道轮回中的三恶趣,也即地狱、饿鬼和畜生。而念诵经文的过程,正是逐一关闭全身孔窍,等待打开头顶天窗的过程。
在莲花生佛诞日的初十这一天,我们怀着兴奋的、好奇的并掺杂着复杂种种的急切心情,等待了大半天,在五彩巨伞下密切关注着讲经场的动静。场地中央一大片猩红色的僧尼的几番集体诵经已毕;法号腿骨号的吹奏已毕;主持活佛的讲经说法也已毕。看看表,下午三时了。忽见场内骚动,摄像师孙亮拎了摄像机疲惫不堪地走来,方知不经意间已被开过了窍。忙问那一关键镜头是否已拍上,那一关键动作是如何进行的。孙亮说,在县干部的密切提示下,严阵以待很久,终于抢拍到手:不注意的话肯定忽略,因为活佛所吹三口气动作幅度并不大,且声音也很小,难怪你们没感觉,我在近距离内也……没感觉。
后来我们在屏幕上反反复复地看过活佛的表情动作:他双目微闭,只用唇噗气三声,然后是一个长长的“唔——”了结。这一镜头之后,我们以蓝透了的天和浓白的云结束了名为《灵魂何往》那一集,结束语道:
就这样,灵魂往生西天净土之路已被开通,一劳永逸地解决了灵魂的终极归宿,虽然还需要在世间周而复始地轮回转世,但在时空的彼岸,希望已经闪现。
事后打听过,是否有当场晕倒者,人们满意地回答说,有的,有的。
这一天的摸顶仪式从下午三时开始,直到晚七时。直贡噶举的摸顶仪式与别处不同,不是活佛端坐于宝座,使信徒排队依次自宝座前经过,接受活佛以手或以宝物法器的摸顶,而是让百姓们仍坐于原地,两位活佛在随员及铁棒喇嘛的陪同下,手持长寿宝瓶和达达彩箭,每次只解决最前面一排。受过加持的人们再到中心大帐中领取名为措的供物食品。宝瓶和彩箭不仅要触及数以几万计的脑袋,同时还要触及几乎每一人每只手中所举的以各色线绳及红布条缠起的“松退”吉祥绳。它们经活佛圣物触摸加持过了,尤其累经八次的加持,这些绒线布条便就被输入了神圣的信息,从而珍贵无比:系于脖颈,具有特别的护佑功能;馈赠乡邻亲友,则是上上佳品。
每天从事摸顶仪式的活佛很辛苦:从下午三时到黄昏的七时。
第三部分马丽华:灵魂像风(4)
5
灵魂真正是一神秘而奇丽的字眼,以往总是诗意地看着它,不作它为一种实在,而今该确实地想一想它了。便就随时随地地询问,灵魂究竟是个什么样子,它从何而来,又去往何方?
被询问者,僧人、尼姑、老人们,都友善地笑起来了。
——僧人仁钦宁阿说,地、火、水、风四种元素形成世界和人体,灵魂也随之产生;待万象绝灭时,灵魂自然消亡;等到世界重新生成时,灵魂又将再生。
——灵魂无影无形,看不见摸不着,我们的谚语说,灵魂像风。
——按佛经说法,心、意、识(灵魂)三者,不过是三种不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