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承天寺的钟,幽冥钟。
女性的钟,母亲的钟……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四日中午,飘雪。
第二部分赵朴初:《佛教常识问答》序
赵朴初
这本书是我近四十年前开始写的,因为事务冗忙,时作时辍。原来计划,除现在书中的五章外,还有三章是有关中国与外国佛教关系史的,因佛教协会已有这方面资料的编辑和著作,所以不重复了。
我写成第一章后,曾以《楞严经》“如人饮水冷暖自知”那句话中提出“饮水”二字作为笔名,陆续在《现代佛学》杂志上发表。有一位朋友问我:“你为什么用这样一个小题目?”我说:“我喜欢‘小题大做’,而不愿‘大题小做’,更害怕有题空做。”这本书名很合我的心意。
几年前,一位青年僧人用日文翻译这本书,我应他的要求写《序》时,曾记下与本书有关的一件事:一九五七年我陪一位柬埔寨僧人见毛泽东主席,客人未到之前,我先到了。毛主席便和我漫谈。他问:“佛教有这么一个公式——赵朴初,即非赵朴初,是名赵朴初,有没有这个公式呀!”我说:“有。”毛主席再问:“为什么?先肯定,后否定?”我说:“不是先肯定,后否定,而是同时肯定,同时否定。”谈到这里,客人到了,没有能谈下去。
后来,我在写这本书的第二章时,想起那一次未谈完的问答,我想,书中谈到缘起性空的思想,可能补充了当时我在毛主席前所想讲的话。
我看过曾是毛主席的勤务员李银桥写的书:有一天,毛主席在延安出门散步,对李银桥说:“我们去看看佛教寺庙,好不好?”“那有什么看头?都是一些迷信。”毛主席说:“片面片面,那是文化,你懂吗?”我因而想起文化大革命结束后,周建人先生写信给我说:“文革”初期范文澜先生向他说,自己正在补课,读佛书。范老说,佛教在中国将近两千年,对中国文化有那么深厚的影响,不懂佛教,就不能懂得中国文化史。一九八七年我到四川一个佛教胜地看到被人贴迷信标语的事实,回来写了一份报告,钱学森博士看见了,写信给我说:“宗教是文化。”
这三个人,一是伟大的革命家,一是著名的历史学家,一是当代的大科学家,所见相同,都承认佛教是文化,而今天还有不少人的认识水平和当年李银桥的一样。
我最初写这本书的动机只是为了和外国朋友谈话时,翻译人员因缺乏佛教知识而感到困难,想为他们提供一些方便。但这许多年来,得到国内不少人的关怀鼓励,也引起一些外国朋友的注意。事实说明,这本小书对于增进人们对佛教的了解,增进国际朋友对中国佛教的了解,不无少许贡献。
我虔诚期待国际朋友对于此书内容给予指教。
第二部分金庸:皈依的心路
金庸
池田:金庸先生信奉佛教,且对佛学甚有造诣,先生皈依佛教,是缘于什么事呢?
金庸:我皈依佛教,并非由于接受了哪一位佛教高僧或居士的教导,纯粹是一种神秘经验,是非常痛苦和艰难的过程。
池田:请往下说。
金庸:1976年10月,我十九岁的长子传侠突然在美国纽约哥伦比亚大学自杀丧命,这对我真如晴天霹雷,我伤心得几乎自己也想跟着自杀。当时有一强烈的疑问:“为什么要自杀?为什么忽然厌弃了生命?”我想到阴世去和传侠会面,要他向我解释这个疑问。
池田:是吗?我可是初次听到。失去孩子的父母亲的心情只有当事者才可理解。我也是这样,我曾失去我的次子。我的恩师户田先生也有过这样痛苦的经历,他还年轻的时候,他的仅有一岁的女儿夭折了,这是发生在他皈依佛教前的事,他曾经感伤地缅怀道:“我抱着变得冰冷的女儿,哭了整个晚上。”过了不久,他的夫人也撒手人寰,这使得他认真地思考有关“死”的问题。
金庸:此后一年中,我阅读了无数书籍,探究“生与死”的奥秘,详详细细地研究了一本英国出版的《对死亡的关怀》。其中有汤因比博士一篇讨论死亡的长文,有不少精湛的见解,但不能解答我心中对“人之生死”的大疑问。这个疑问,当然只有到宗教中去求解答。我在高中时期曾从头至尾精读过基督教的新旧约全书,这时回忆书中要义,反复思考,肯定基督教的教义不合我的想法,后来我忽然领悟到(或者说是衷心希望)亡灵不灭的情况,于是去佛教书籍中寻求答案。
池田:户田先生也曾在失去长女及妻子之后的一个时期信奉过基督教,但是,关于“生命”的问题,却始终无法令他信服,也无法解答困惑和疑问。您之所以认为基督教不合您的想法,其中一个原因就是它不能解答“生死观”的问题吧!
那次会晤,我们说起过的康丁霍夫•;卡列卢基先生曾经说过:“在东方,生与死可说是一本书中的一页。如果翻起这一页,下一页就会出现,换言之是重复新生与死的转换。然而在欧洲,人生好似是一本完满的书,由始而终(没有新的一页)。”这也就是说,东方与西方的生死观有着本质的不同,对于“生死观”,您曾作过竭力的思考,当然也不会满足于那种将人生视作“一本完整的书”的生死观吧!但是,佛典浩繁,不可能一口气学完,那种苦读和钻研殊非易事啊!
金庸:是啊!中国的佛经卷帙浩繁,有数万卷之多,只读了几本简单的入门书,就觉得其中迷信与虚妄的成分太重,不符合我对真实世界的认识;但还是勉强读下去。后来读到《杂阿含经》、《中阿含经》、《长阿含经》,几个月之中废寝忘食、苦苦研读,潜心思索,突然之间有了会心:“真理是在这里了。一定是这样。”不过中文佛经太过艰深,在古文的翻译中,有时一两个字有完全歧异的含义,实在无法了解。
于是我向伦敦的巴利文学会订购了全套《原始佛经》的英文译本。所谓“原始佛经”,是指佛学研究者认为是最早期、最接近释迦牟尼所说佛法的纪录,因为是从印度南部、锡兰一带传出去的,所以也称为“南传佛经”。大乘佛学者和大乘宗派则贬称之为“小乘”佛经。
池田:能以汉译的佛经与英译的佛经相对照比较,才可以对之进行研究。
金庸:英文佛经容易阅读得多。南传佛经内容简明平实,和真实的人生十分接近,像我这种知识分子容易了解、接受,由此而产生了信仰,相信佛陀(印度语文中原文意义为“觉者”)的的确确是觉悟了人生的真实道理,他将这道理(也即是“佛法”)传给世人。
我经过长期的思索、查考、质疑、继续研学等等过程之后,终于诚心诚意、全心全意地接受。佛法解决了我心中的大疑问,我内心充满喜悦,欢喜不尽——原来如此,终于明白了,从痛苦到欢喜,大约是一年半时光。
池田:我希望您能原原本本地谈谈当时的心情。
金庸:随后再研读各种大乘佛经,例如《维摩诘经》、《楞严经》、《般若经》等等,疑问又产生了。这些佛经的内容与“南传佛经”是完全不同的,充满了夸张神奇、不可思议的叙述,我很难接受和信服。直至读到《妙法莲华经》,经过长期思考之后,终于了悟——原来大乘经典主要都是“妙法”,用巧妙的方法来宣扬佛法,解释佛法,使得智力较低、悟性较差的人能够了解与接受。《法华经》中,佛陀用火宅、牛车、大雨等等多种浅近的比喻来向世人解释佛法,为了令人相信,甚至说些谎话(例如佛陀假装中毒将死)也无不可,目的都是在弘扬佛法。
池田:《法华经》富于艺术性,有“永恒”,有广阔的世界观、宇宙观,有包容森罗万象一切生命空间的广大。其中许多警句般的经文有影像般的美,简直可以说是一本庄严的“生命摄影集”,可以一页一页翻转的,那一瞬一瞬的画面如在眼前浮现。
金庸:我也是了解了“妙法”两字之旨,才对大乘经充满幻想的夸张不起反感。这个从大痛苦到大欢喜的过程大概是两年。
池田:《法华经》是“圆教”,如果从作为大乘经典最高峰的《法华经》来看的话,其他的佛经都可谓各执真理一端的说教,一切经全部都可收纳于“圆教”的《法华经》中,宛如“百川归海”。您先学小乘佛经,后再研读大乘经典,得出的结论认为《法华经》是佛教的真髓,这确实反映出先生对于佛教的认真探索之精神。
金庸:对于我,虽然从小就听祖母诵念《般若波罗密多心经》、《金刚经》和《妙法莲华经》,但要到整整六十年之后,才通过痛苦的探索和追寻,进入了佛法的境界。在中国佛教的各宗派中,我心灵上最接近“般若宗”。
第二部分蒋子龙:回忆五台山车祸(1)
蒋子龙
在1987年的“中国文坛大事记”里,最具轰动效应的事件是三十多位作家、编辑在五台山遭遇车祸。事后,经历那次车祸的人分成两种态度:一种是著文立说大讲车祸的过程和感受;一种是三缄其口,只字不提车祸的事。我属于后一种,原因是觉得有些现象很蹊跷,说不清楚。当时我曾想当然地认为,车祸跟文人们轻慢无羁、在五台山上胡言乱语不无关系,既已受到惩罚,怎敢再造次,口无遮拦!
但我始终未能淡忘那次车祸,对每一个细节,每个人说的话,都还记得清清楚楚。人活一世有些事情是终生都不会忘的。实际上正是那次车祸使我开始有意识地修正自己对一些事物的看法,自觉渐渐改变了许多。于是十五年后的今天,我要回顾一下那次车祸了……
1987年的夏天,山西省作家协会发起组织了“黄河文学笔会”。一批当时文坛上的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