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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会儿后,陈三毛来了。
陈三毛,过年你给你爹妈吃什么?武洪魁问道。
烤红薯。陈三毛说。
那我发的大米呢?武洪魁又问。
报告大队长,留着哩。陈三毛道。
过年都不吃,留着干什么?武洪魁道。
媳妇就要临产了,留着给她月子里吃,多点奶水。陈三毛答道。
陈三毛,你是喝什么人的奶水长大的?武洪魁问道。
喝我妈的。陈三毛说。
陈三毛啊陈三毛,你真有孝心。真是要了媳妇忘了娘了。武洪魁敲着桌子说。
大队长,我错了。陈三毛低了头说。
说声错就算了?自己打自己二十个耳刮子,要打得响!武洪魁喝道。
陈三毛就重重地打了二十个耳刮子,直打得脸肿了起来。
武洪魁又冲门外吆喝道,来人!
陈三毛听这吆喝吓得扑嗵一声跪在了地上。
谁要你跪了,给老子站起来!武洪魁拍拍桌子说。
陈三毛脚抖手也抖地站了起来。
武洪魁对进来的警卫说,你快去找大管家,叫他拿一袋米一块肉给我送来。
武洪魁悠哉地吸着烟,看着像一棵风中的树一样的陈三毛。一会儿,管家把米
和肉送来了。武洪魁说,这米这肉你带回家去,一半给你父母吃,另一半给你媳妇
坐月子吃。
陈三毛又扑嗵跪在地上了。
大队长,我陈三毛给你老瞌头了,今后你要我上刀山我就上刀山,你要我下火
海我就下火海!大队长,我谢谢你了。
陈三毛感动得一脸泪水。
不要谢我,要谢若先生。是若先生教会你懂得什么是孝字的。武洪魁说到这里,
又吆喝道,笔墨伺候。
手下就送来笔墨纸了。
若先生,你给陈三毛写个孝字吧。
若菊挥毫而就。武洪魁把若菊写的大大的孝字拿起来,递给陈三毛说,你每天
早上醒来,对着它念三遍,把它时时刻刻记心上。
是,大队长。陈三毛大声地说。
陈三毛背着米,提着肉走了。
武洪魁说,若先生,我服你了。
若菊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你笑起来真美!
武洪魁赞美若菊,边说边握住了若菊的手。
若菊轻轻地把手从武洪魁手里抽了出来……
21
正月里,滩头镇办灯会。这里的灯会是自发的,不用人组织。滩头镇的每户人
家,都要在灯会上显示一番,彼此比一比到底谁家的灯漂亮,灯做得好的人家,就
会迎来一片赞誉,灯做得差的人家,就会遭来外人的白眼。所以,滩头的灯会就成
了滩头人比试心灵手巧的用武之地了。这种户户涌跃,家家争先的灯会,给深山里
寂寞的小镇增添了热热闹闹的节日气氛。
武洪魁派人去外地请戏班子。办灯会就得唱戏,没戏的灯会就像没放盐的肉—
—没味。现在戏班子还在路上,武洪魁在大青树下那块空旷的沙地上正组织人架戏
台。管家对若菊说,武大队长每年都要派人去请戏班,一年请的跟另一年不同,都
是最好的。
镇上的人们专心致志地做他们的彩灯,一家人为做龙灯、凤灯还是鱼灯争得面
红耳赤,这在滩头镇子上是屡见不鲜的现象。这些老老实实的山民,一年四季都脸
朝黄土背朝天地忙碌,只有在春节过后的正月里,才有机会显露一下被汗渍和破衣
烂衫掩埋的浪漫情怀。他们怀揣着一股火热的创作激情,在这小小的灯笼上寄托他
们对新的一年里的美好希望。看着这千姿百态的彩灯,若菊明白了艺术不仅仅是富
人和权贵的,更是泱泱百姓的。只要是人,无论高低贵贱,都会对美充满向往和渴
望。
武家大院里正在扎一条彩龙,这条彩龙扎得威风凛凛,在灯会上舞彩龙是每年
都不能少的传统节目。若菊不会做彩灯,也不会扎彩龙,她就到处看。在滩头镇的
青石板路上走走停停。镇上的许多人见了若菊就打招呼,他们亲切地称呼她若先生。
武洪魁站在刚搭好的戏台子上,在上面又蹦又跳;检验台子搭得牢靠不牢靠。他见
了若菊就喊,若先生,全镇都在忙,你还有闲心逛街呀。
若菊就大声说,能者多劳,不能者不劳。
那就做你能的,你给这灯会写几个字吧。武洪魁说,今年我总觉得这戏台上少
点什么,看见你我就想起来了,你给我写滩头灯会四个大字吧。
若菊就用黄纸写了四个红彤彤的大字:滩头灯会。
夜幕降临的时候,滩头镇就成了一片灯的海洋。那些五颜六色的彩灯挂满了每
家门口。红鲤鱼、金凤凰、碧鸡、丹凤在夜幕中都降临在滩头镇了。若菊嘴里嗑着
五香瓜子,边走边看,真有点怀疑自己走到天堂去了。这是滩头镇最美丽最迷人的
夜晚,从关河上向滩头划来的船上也挂着彩灯,鱼船上的彩灯都是各种各样的鱼形,
那些光芒四射的纸鱼在夜的河流里飘飘荡荡,关河上,是另一条河流——灯的河流。
它们渐渐地近了,在滩头聚集成灯海。
大青树下的戏台爆出一阵锣鼓齐鸣声,人们知道那是戏就要开演的信号,人们
像潮水一样向大青树下涌去。学堂临时成了演员们御装和换装的地方。大青树下人
头攒动,他们争着过过这等了一年憋得痒痒的戏瘾。戏班的能手确实不低、吹拉弹
唱都颇具水平,掀起台下波涛一样经久不息的掌声,特别是一个身姿绰约,顾盼生
辉的名角,不仅天生丽质,惹人爱慕,她那清清脆脆的声音,让关河水都停下来了,
滩头上的人像被勾了魂似的,呆呆地听着她唱开来: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团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轮。
月下观灯灯富贵,
灯前玩月月精神。
月借灯光光闪闪,
灯趁月色色沉沉。
有月无灯月暗淡,
有灯无月灯凄清。
今宵灯光月夜里,
无非赏月赏灯人。
这首《看灯》的叠句连唱,结构紧凑,这名角又很会把握分寸,唱词每一个下
句的第六个字都被她刻意地加以延长,唱出勾人心魂的滑音,然后让每一唱句的最
后一个字都落在了强拍上。这种尤如蜻蜓点水式的美妙唱法,倾倒台下所有听众。
她唱完,台下掀起雷鸣掌声,经久不息。
武洪魁听歌歌醉人,看人人诱魂。就问旁边的戏班领班道,这唱歌的是何许人?
领班道,武大人,他叫桃小红,是我们戏班最走红的名角。
那明晚到我府上去唱。武洪魁说。
领班满脸堆笑说,难得武大人看得起,明晚我们戏班一定来给武大人助兴。
武洪魁挥挥手说,你们明晚就不要来了,你们去喝酒吃肉,费用包在我姓武的
身上,只要桃小红一人来就行了。
乐队也不要吗?领班问。
不要,我喜欢清唱。武洪魁说。
这……领班面有难色地看着武洪魁说,武大人,这恐怕不行。
你想找死是不是?武洪魁拍一下大胯喝道。
不敢不敢。武大人,这桃小红性子烈,是卖艺不卖身的。领班解释说。
她卖艺还是卖身,这不关你的事!你把她领来就行了。明晚我等着!武洪魁说
完就扬长而去了。
土匪!领班看着武洪魁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呸地吐口唾沫骂道。
第二天傍晚,那个叫桃小红的名角很不耐烦地被领班领进了武家大院,她犹犹
豫豫的步子流露出一种身不由己的无奈。但她毕竟是唱戏的,脸上堆着那种排练过
的微笑。武洪魁给了领班两链银子,就唤人把领班带出院子去了。
不一会,院子里就响起了桃小红的歌声,若菊被这歌声吸引,穿了她的虎皮大
衣站到窗外听。
灯映月,月映灯,
今宵灯月倍分明。
团团月下灯千盏,
盏盏灯中有月轮。
…… ……
歌声戛然而止,若菊听到了屋内的扑到声。先是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接着是
茶碗在地上摔碎的声音。过一会儿,是喘息声和呻吟声。这喘息声与呻吟声还伴随
着床板的嘎吱嘎吱声。若菊非常明白屋子里发生了什么,她的脑海中出现的是一只
凶残的狼正在撕扯一只小羊的画面。后来呻吟声停了,喘息声停了,床板的嘎吱嘎
吱声也停了。
屋子里死一样的沉寂。
但仅是一会儿,一声凄厉的肝肠万断的哭声就从门里冲出来。若菊看着那个叫
桃小红的名角,双手捂着脸,衣冠不整地从院坎中跑过,直向门外冲去。
武洪魁也从门里冲出来,他没去追,他出门时看见了站在凄清的冷月光下的若
菊。他顿时满脸尴尬,但随及就镇定自若了。
若先生,这么晚了,你还没睡呀?他问道。
若菊没回答他,若菊站在月光里,武洪魁看着她的眼睛像猫的眼睛一样。
武洪魁,你强奸了她是不是?!若菊厉声问道。她还是第一次对他直呼其名。
这不关你的事!武洪魁生硬地说。
武洪魁,你不是人!若菊冲武洪魁大骂一声,独自回屋去。
若菊回到屋子里,想着想着就放声大哭起来。她感觉到自己心中像被刀刺一样
疼痛,心中还有一种比疼痛更厉害的东西注起来,她知道那就醋意。是的,醋意。
若菊自己都想不到,自己为什么就吃醋了呢?她本想流的是同情的泪水啊!
痛哭一阵的若菊发现,在滩头镇这段日子里,自己对武洪魁已经渐渐地滋生了
一种感情。她惊讶地发现,她原本是喜欢他的。
但现在她不了,这个武洪魁不再是她先前为他滋生感情的武洪魁,他现在分明
是个强盗,一个下流无耻之徒。
你死好了!
若菊对他心中那份感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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