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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亘。”
亘向那温柔的笑脸用力点点头,兴奋的思绪未能化为言辞,他转身离去。
亘觉得心中空荡荡。
虽然很开心,虽然安心得飘飘然,但好伤心,分离好难过,而这一切感情,感觉好像不属于自己。
一步一步,一级一级往下走,仿佛腾云驾雾,轻飘飘,睁着两眼,却什么也看不见,只是在蓝蓝得虚空中游向前。
所以他没有立即察觉,直至垂下的视线里出现满是泥污的银靴,直至“咔嚓,咔嚓”的脚步声传入耳鼓。
在下一个拐弯平台,站着伦美尔队长。
他望望已发现自己的亘,点一点头,又缓缓地走上阶梯。走近来。
银盔夹在腋下,金发粘结了血和泥,变得乱而硬,甲胄的胸板上,有无数长长的抓伤。步伐疲乏沉重,右肩略低,脖颈上有个大伤口,凝着快干的血。
“……队长先生您……为何来到这里?”
伦美尔队长攀上亘所在的拐弯平台,停下。
“为什么来到命运之塔?”
伦美尔队长眨一下眼睛,轻轻呼一口气,答道:“因为我以获选。”
不明白意思。亘的心刚刚卸下重负。
“被选中了。作为半身,作为人柱。”浑厚的声音继续说。
“我将与另一名人柱。剩下的半身一起,变为冥王,重新布置‘大光边界’。在今后漫长的一千年,将起着守护幻界生命的重大作用。”
人柱——哈捏拉。
“另,另一个人呢?半身?”
伦美尔队长将大手板放在亘肩头,手上戴的手套已损坏,弄脏了。
“你完成了旅行。既然如此,答案自明。”
是美鹤吗?
“我要上去到女神身边。在这里遇见泥太好了。若能获得为离开幻界的‘旅客’送行的特权,做人柱也不坏。”
伦美尔队长嘴角微微一翘,向亘笑笑。
失去了的感觉,仿佛通过伦美尔队长搁在肩上的手的感触被唤醒过来,脚下也有力了。心中的焦点对好了。
“不能哭。”
被抢了先手。伦美尔队长的蓝眼睛严肃地注视着亘。
“这不是令人悲痛的事。所以,你不能哭。”
因为发不出声,亘抿着嘴,只是点点头。
“是泥为我们打碎了常暗之镜吧?”
亘又点点头。
“谢谢。我代表幻界的所有人,为你献上感谢之辞。”
亘的心想起了该说的话。虽然有许多想说的话,但该在这里说的话冲口而出。
“队,队长先生。”
不能哭。
“我——我,没有保护好卡茨女士。我让她死去了。”
队长眉毛一扬,有垂下视线。
“是吗?”
“她保护了索列布里亚的孩子。仓促之间……卡茨女士的皮鞭丢了,但她还是徒手迎击魔族。”
“很像她。”
亘点点头,为了压抑住涌上来的呜咽。
“在幻界,人死了变成光。”
“噢,我知道。基·基玛告诉过我。”
“是吗?那么,不久就要转生也知道?”
“对。”
队长的眼角变得柔和,笑容重现。
“我会看护着魔界——他转生后下一次生命度过的地方。这也不坏。越来越好了嘛。”
这不是硬充好汉。
“但愿千年之后我完成任务,化为光,然后转生时,与已多次转生的她待在同一个地方。因为我跟她的争论还没有了结。”
逞强。
“骑士我并不想争论。”
队长扬一扬下巴,简短地笑一笑。
“你走吧。让我为你送行。”
亘没有坑拒。他应一声,突然盯着队长。
“勇敢的‘旅客’啊。”
伦美尔队长紧握置于胸前,行骑士礼。
“愿现世的你,也蒙命运女神保佑。”
“谢谢。”
亘回一个骑士礼,迈步。他感到队长的视线推着他的后背。
所以,他没有回头。
走完阶梯,见拉奥导师站立一旁,他双手扶杖,仿佛等待亘出门办点小事就回来——就那么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
“那就走吧。”
他只说这么一句,先迈开了步子。
伤心沼泽也好,村镇的透明粘贴画也好,都消失无踪。亘只望着导师的后背默默地走,走在浮在宇宙的广漠空间,如同通往女神之座的阶梯。脚下有没有路?就连这一点也不明白。
心又重回空白状态。
咬御扉出现了。顶上云遮雾绕——现世与幻界的巨大边界。
从这里走过仿佛已是千年旧事。
距大门稍远,拉奥导师便止住脚步。他歪着头,仔细打量亘的脸。
“降魔之剑,已还给女神了?”
“是的。”
“那么,吧‘旅客’证明——垂饰还给我吧。”
亘摘下垂饰,轻轻放在导师枯瘦的手掌上。导师把它放入怀中。
“你的旅行很精彩。”
“对。”
“你走的路是你的,任何人都拿不走。”
“对。”
长须摇晃,也许导师在笑。不过,只是极短时间,之前那位苦口婆心的老爷爷拉奥导师,像是换了一个人。
因为我要回去了。因为我已经不是幻界的人了。必须想到,自己和拉奥导师之间有了不可逾越的格阂。
导师瘦如枯枝的手放在亘的头顶。“生于现世的小小人子啊。我们再也不会见面了吧。祝愿你现世的旅行,也像这次精彩的旅行吧。”
“好。”亘应声道,仰望着拉奥导师。
“导师大人,我有事相求。”
导师眉毛一扬,问道:“事已至今,尚有何求?”
亘摘下火龙护腕,递给它。
“我想把它……交回。他们看见它,就会放心,知道我已平安结束旅行,返回现世。”
见拉奥导师脸一沉,皱纹纵横,亘有点儿慌了。
“不好办吗?很过分吗?”
“事情并不难。但是,即使不做这事,你旅途的伙伴们,也想很明白你已达到目的,返回现世啦。”
“不过我还是想交给他们,求您了。”
亘郑重行礼,拉奥导师不为所动。
头上传来了带着叹息的声音:“哎,算啦,接受吧。那就是所谓的心意吧。”
亘从心底里感激。
“咦,”拉奥导师仰望头顶,意外地说道:“噢,从这里可以,看得见。”
亘追踪着导师的视线,抬眼望。
广漠的空中,高处有一块闪亮的光幕,优美的裙裾飘忽着,拖拽而过。仿佛满眼是放射的极光。柔滑的曲线温和地抚着天空,如同母亲的手指轻抚幼子头顶。
“这是新的‘大光边界’。”拉奥导师平静地说。
保护幻界的光幕,以自此辉耀千年的新鲜光明荡涤天空,眼看着远去。
“你明白无误地看见,‘哈捏拉’结束了。”
亘点头,伸手紧握拉奥导师的手。无言地紧握着。
然后一旋踵,仰望要御扉。
要御扉无声地打开。下一位‘旅客’将带着怎样痛切的愿望来访。
“亘,”导师喊道。“你不久就会忘掉幻界。忘掉这次旅行。但是,真实会留存心中。”
“真实……”
亘抓住的,旅行的结论。
“你,只在离开时获得真实。”
拉奥导师庄重地说,往旁边一退,仿佛让开道路。
“回去吧,‘旅客’啊。你有义务作为一个现世的孩子活下去。”
亘一步一步向前走,迈着永不回头的步伐。要御扉迎接了亘。
什么事情在现世等待着自己?在现世感受如何?今后在现世如何生活下去?
一切都视亘的心思而定。
来这里时,亘是一个人。现在不是一个人,大家在一起。有美鹤,有卡茨,还有米娜和基·基玛。
命运女神的美丽形象,也在心中。
在鲁鲁德国营天文台,帕克桑博士拘谨地坐在木靴子上面。木靴子放在最上一层的研究室窗边,罗美陪伴在旁。
“博士。”罗美招呼道。
“我明白你要说什么。不过,你且等一下。”
博士在想,我那些不肖弟子们都在兢兢业业观测吗?
“渐渐消失啦。”
博士没有回答罗美的话。二人沉默地注视着天空。
过了一会儿,博士开腔了:“要御扉也到关闭的时候了。”
说话的同时,博士“哈秋”地打了个特大喷嚏。罗美慌忙揪住博士的衣领,以免他跌下木靴,甚或摔出窗口。
靠近加萨拉镇边上,“空中飞人马戏团”支起大帐篷,打算作为临时医院兼避难所。
诊所医生忙个不停,只恨分身乏术。刚才高举平底锅战斗的米娜,此刻承担护士的责任,和医生一起,在伤员中间奔忙。
她害怕安静下来后会思索问题,他只想忙碌眼前的事情,但愿接连发生的紧急情况缠住自己不放。那边孩子在哭。这边伤员在呻吟。绷带有吗?药品呢?
“米娜!”
卜卜荷团长在大帐篷入口处喊道。
“到这边来。听说老婆婆在找你。”
米娜钻过伤员的行列,时而从他们腿上跨过,终于来到团长身边。
“真希望有三头六臂。老婆婆有急事吗?”
“你自己去问她吧。”
卜卜荷团长目光温柔。
“然后你歇一下,即便只是做一个深呼吸的工夫。别一副只认一条道的眼神。”
米娜出了帐篷。
老婆婆在靠近大帐篷处摆开了小桌小椅,桌上放置了水晶球,自成一格。这里与周围的喧闹截然分开,如果只看老婆婆的背影,就好像幻界也好加萨拉也好,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过。
忙碌之中,已值黄昏时刻。暗红色的天幕展开在头顶上。魔族可惜的翅膀,连影子,碎片都没了踪迹。
亘救了我们。他求了女神,击退了魔族。
(看我的吧,米娜。)
在崩塌的索列布里亚城墙边,亘最后说了这样一句话。
那是他的诺言。他履行了。
可亘的心愿呢?亘的旅行,这样结束也行吗?曾经坚决不去想的疑问,总是不肯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