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淡笑着,世事不会尽如人意的,云淡风清,顺其自然便可。
绿衣又在拉着唐清的袖子,右手抬起至鼻端,拇指抵着鼻尖,四指朝外,手掌上下挥动……
唐清亦竖起手指一点嘴唇,“嘘”了一声,示意绿衣有什么话待会再说,这当口,她实在没法再去理会绿衣的任何“话”中之意了。
然后,那老者终于感受到了身后的气息,姗姗起身,缓缓转头——
冷峻威严的总管?
他抚了抚身上锦袍,拇指与食指对拈,弹去了沾于腰间显然价值不菲的金缕丝带上的尘埃,这才抬头。这张纵横沟壑的脸似乎蕴含着几十年来历经的无数风霜与艰难,以至那本已纠结的一字眉仿佛如千年的寒冰,凭你任何的温情也感化不了。那眼神在此时此刻面对唐清(应该,算是他未来的女主人吧。)
也充满了不可理解的意味,但毫无疑问其中并没有尊敬。
自视甚高的总管?
这就是沈府的大总管啊!以前听夫子说过,沈家堡除了赫赫威名的主人外,还有一个人也是要记住的。他跟随三代主人建立起沈家堡,在第一代沈氏时,只不过是一名小小的贴身随从,由于忠心耿耿,能力卓绝,在第二代沈氏时被提拔为全府的大总管。在沈杰书大人过世后,一直尽心尽力抚养小主人长大,在现在沈大当家心目中为第一可信任之人。据说,此人武功深不可测,沈家堡在黑白两道有如此地位,也有这位三代老仆功不可没的贡献,此人的作用在整个沈家堡是不容忽视的。
唐清打量着这位严大总管,心中暗自评估:决不简单的人物,深沉得看不出正邪。沈家堡亦非浪得虚名,也许堡内处处卧虎藏龙呢。
唐清略微欠了欠身,行礼道:“严总管。”
对方低沉沙哑的声音响起:“想必这位便是唐小姐了,老夫严威,我家主人已派我在此等候多时。”顿了顿,双目精光乍射,“小姐兴致倒是不错,想必对我们这个小小的涿郡城也还满意,竟至流连忘返了!”
唐清笑了笑,不置可否,却还是再次有礼欠身,“令严总管等候,亦是我的不该。只是他乡遇故人,格外难得,相谈忘情,由此耽误了时辰罢了。”朝着身旁师兄一指,含笑点头道:“这位是颜青,师兄也来见过沈府的严大总管吧。”
严威目光一凛,仿佛肃然起敬,双手向前一拱,“莫非是洛阳第一神捕雷逸云大人属下第一得力高手颜青颜捕快?失敬失敬,老夫竟没料到是如此一位年轻俊杰,哈哈,后生可畏啊!”叹息再三,不断捋着骸下短须。
“只不知——,颜捕快到这北方小城所为何事呀?莫非我们这儿也有大案发生,竟惊动了京城神捕,浪子颜青的大驾了?”
唐清眼波一转,调向严威,后者嘴角斜掀,止不住地流泻着过多的嘲弄,皱纹堆挤着眼角,目内含着青白色暗光,他话锋玄机尖锐,他想知道什么?
“清妹与我从小相识,碰巧在此相遇,言谈之下,颇是舍不得,所以特来相送。可看到沈家如此排场礼节,想必对在下师妹也着实重视,为兄也替清妹高兴!”颜青满含感情看着唐清,对上严威时则是一脸清冷,“沈大当家为人行事,颜青一向颇为敬佩,只为公务缠身,不便在此叨扰,改日必当登门造访,就此告辞了。”
“清妹,你……”颜青转向唐清,深深看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低低地吐了声:“小心。”
小心,小心……又是这两个字,师兄仿佛在为她担心着,前途茫茫,命运叵测,各人已是自顾不暇了。
唐清看着颜青逐渐远去的背影,突然想起了什么,喊道:“师兄有空回龙泽县看看夫子!”
颜青并不回头,只伸手向后摆了摆,那样式是颇为潇洒的了。
唐清的手倒是向上久久伸着,仿佛很舍不得,绿衣却也红了眼睛,双手绞着衣摆,紧挨唐清,翘首望着离人远去。
严威深沉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姑娘这边请,三当家在厢房等候多时了。”
唐清一怔,内心苦笑不已,原来这仗势还没完呢。
绕过那些素衣小童,紧随严威身后时,却看到绿衣怔怔地立在小童们的前面,皱着眉头,今儿个这样的反常已经一而三了。
回神间,唐清的面前站定了一极为年轻英俊的男子,对方也正含着笑看着她。
抬头直视的一刹那,唐清竟些微有些惊悸,哦,这么个正值花样年华的男子,浑身透着青春与活力,他的眼睛绽放着烈烈的神采,他的额头宽阔而明亮,他的嘴唇饱满而丰润,仿若朝阳般耀目,只是——
只是,她竟,竟有种熟识的感觉,这眼,这眉,这鼻,这轮廓自己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应该见过他,而且就是刚刚……
那沈三当家双目晶亮,一咧嘴,满口雪白的牙齿,声音也清朗得好听:“唐姑娘,在下沈磊。”
也许这才是她与沈家堡的开始吧……
只是多年以后惘然地回首,莫非一切后果皆有前因?如果她没有走出龙泽县,如果她没有嫁到沈家堡,如果她没有遇到那么些人,如果没有那么多如果,那她是否也不会得到那么多,也失去了那么多。只是世间又哪有那么多如果呢!岂能一再地回头呢!仿佛在一声叹息中,生命又已轮转了几多回了。
当马车一路往东而行,穿过整个涿郡城,出东大门直奔郊外时,唐清才知道原来这沈家堡根本就不在涿郡城中,而是位处外城的某个空旷野地上。
唐清坐在这辆沈家堡用来接她的马车中,撩开窗帘看了好久,只见一路上景色由热闹繁华转向空阔荒凉。嗯,这沈家堡建得还真小心谨慎,殊不知越为空阔旷远处,越容易消灭敌人,保护自己。唐清只觉得看得腰酸脖子痛,才放下帘子。随着马车的颠簸摇晃,慢慢地陷进了自己的沉思。
唐清一向是个热爱生命的人,不仅是自己的生命,还有众生的生命。她觉得人人都有生存的权利,相对的任何人也无权掠夺别人生存的权利。所以,她一向讨厌憎恶所谓的那些江湖纷争。虽然她从小跟着那个智者似的先生学艺,也学会了好多东西,但她从未想过要用所学之术与本领去害人,从未想过靠这些手段去谋求一己私利。所以,她甘心跟随着那个有点癫狂的老父,在龙泽县那样偏远荒塞的小镇平平静静地过日子。如果没有这封求亲的信,如果没有父辈之间的那个承诺,或许她会很久以后才踏出走向镇外的一步。
但是,她热爱她的父亲,由衷地体谅他的苦心,所以她从父亲最大的愿望和利益出发,顺从了父亲的请求。
现在马车已经行驶在前往沈家堡的途中,离目的地越来越近。她不知道等待她的将会是何种命运,但她宁愿保存着一份最美好的愿望,期待她的未来。
她知道沈家堡是人人向往的地方,它好像存在于江湖、官府之外的另一个空间,它好像超出这个世界,又与这世上的一切有着最为密切的联系。离它越近,唐清就觉得胸口闷得慌,好像预料到要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一样。师兄说的那些武林大案,官府大案就好像近在她眼前似的,师兄的言辞,嗯,也好像在若有若无地刺探着沈家堡……
不要再胡思乱想了,马车猛地往前一震,颠簸得愈加厉害,唐清从深沉迷惘的思绪中跳脱出来,“怎么了?”
她掀开门帘,马车飞速奔腾于原野上,早已,挣脱了驾驭者的缰绳控制了!
“我,我看见小姐坐在马车中,马车突然发足狂奔,那么快,那么急,我们在后头怎么也追不上,小姐你下不来了,怎么办?小姐你怎么下不来了……”
也许,她早该相信世间好的不灵坏的灵这句至理名言,那么她现在也会有所准备。不,看来准备不了,自己早已跳进了深不可测的漩涡,周遭迅速旋转着一些模糊不清的幽魅暗影,你被困在了网中央,你是逃不开的。
因为,防,不,胜,防。
因为今日之后事也许在多年前就由着那前因了。
所以——,唐清反而平静地笑了,在这飞速穿行于风尘沙砾中的疯狂马车里,她倒真能找到点御风而行的感觉。只是,后头的绿衣徒劳地奔跑追赶,她提起裙摆,迈开那无力的小脚,徒劳地凄绝地跑着,一再摔倒于黄沙尘土中,脸上已沾满了血红的污渍,眼神从老老远看来也是凄楚的绝望,还有,还有那不间断地凄厉哭声,她是喊不出的,她只能从喉咙口泣血般地挤出一声声“唔唔呀呀”,但是,却能如此撕心裂肺呀。
唐清内心一阵酸疼,不为自己,却可怜着绿衣,在她清楚地预知身旁亲人的连连灾祸时,真正受伤害的是她自己。你能了解那种眼睁睁看着至亲绝命时的无助懊恼和心碎吗?唐清了解,了解这种心碎,因为她,老父,绿衣是相处多年的一家人。也许你在这世上有六亲八戚,很多很多,但唐清与绿衣,却只有三人彼此,正因为这样,才更显出相濡以沫的珍贵。
所以,唐清在出事的一刹那,只想到一件事:今后绿衣该怎么办,今后留在龙泽县的老父会何等辛酸孤独。在最无能为力时,唐清只能闭着眼,默默细抿只有自己知晓的这种辛酸,眼角平静地滑落一串晶莹的泪珠。
尔后,应该是那种身体迸裂的痛楚感袭来吧,唐清想。
唐清无意地一瞥被风带起呼呼作响的窗帘外,一道黑影如雄鹰振起般掠过,不,那个速度比鹰更快,赶得上风了。唐清想自己莫不是在云端了,老天爷可怜自己吧,不用让自己四分五裂,就赶紧结束了这惊悚又痛苦的经历,好呀,至少,她真的能笑到最后。
马车还是猛地往前一冲,这一冲带来的不是更惊人的奔驰,而是——,颠簸渐趋缓和了?!缓缓地,她都可以清楚地数着马蹄落地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