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蒋、汤二人竟闹到不能见面的程度。蒋司令长官召集会议,汤恩伯竟不去参加。甚至蒋鼎文打电话来,汤也不接。而出人意外地,汤恩伯却始终对我保持着表面上极度恭顺的态度。我也就想利用这一点点友谊,来替他调处调处,免得闹大了,影响战局。
1942年,汤恩伯在叶县防次办了一所“大学”。开学时,承他邀我前去“训话”。公务既毕,我找了一个机会和他闲谈。我开门见山地问他说:“我听说你和蒋长官的关系闹到不能见面的程度,究竟是怎么回事?”
恩伯说:“蒋长官昏聩糊涂,受左右宵小包围,对我歧视。”我说:“恩伯兄,论军界资历,蒋长官是你老前辈;论私谊,他与你又都是委员长的同乡。如你们二人尚不能合作,你又能和谁合作呢?你和蒋长官之间的摩擦,你纵无过,也是不对,何况你还不一定无过呢!在这大敌当前的局面,你们帅将不和是多么危险的事呀!本来,你们第一战区如闹糟了,我第五战区还可乘机表现一番。不过就大局说,我希望你们不要闹意见。”最后,我一再强调说:“恩伯兄,我比你痴长十来岁,我这番话实在是为你好,希望你能接受!”
恩伯听后很为感动,说:“那我就到洛阳去看蒋长官去!”
嗣后不久,我因事与蒋鼎文碰面。我遂问及此事。蒋鼎文说:“你指挥过汤恩伯,他的脾气你还不知道?他眼睛长在头顶上,哪瞧得起我们司令长官?他常常去告‘御状’,委员长不知底细,还常常打电话来申斥我呢!我一切都忍下了,为的顾全大局。这个位子,我早就不想干了。汤恩伯想当长官,让他去当好了。但是我辞职,委员长又不准……”
接着,他就叙述他辞职不准的道理。鼎文说:“我也有我的长处呀!杂牌部队不怕我,我还可以指挥他们。可是他们怕汤恩伯,汤恩伯如当了长官,他们恐怕都要跑了。所以这一位子,汤恩伯想干也干不了,我辞也辞不了。”
我当然也把汤恩伯在叶县所说的一番话告诉蒋氏,并说汤恩伯有意到洛阳来看他,希望他不要拒人于千里之外。“铭三兄,”我说,“为着大局,我希望你也能相忍为国!”蒋鼎文也很感激我这一番善意的调解。
从这些小事,很可看出汤恩伯是怎样一个飞扬跋扈、不守法度的人。他在河南时,除办“大学”之外,还圈定民地数千亩,创办什么“伤残将士农场”。将士既已伤残,当然不能务农,他就雇用农民去耕种。此外,他又不恤民时,征用民工,大兴土木,修建其“大学”,建筑材料则就地征集,人民住宅、祠庙,甚至祖茔上的砖石,都被挖掉,弄得民怨四起。恩伯又随时召集当地县长、专员等地方官开会。凡征调民工,或按户摊派钱粮等事,他从不通知省政府,而是直接命令各县长去执行。他生性又是个能说会讲,而讲过又不算的莽汉子。不仅他的部下对他怕得要死,地方官吏、人民都畏之如虎。再加有“最高当局”的纵容,恩伯就益发不知天高地厚了。终至中原鼎沸,一败涂地而后已。
《李宗仁回忆录》第三部分欧战爆发后(1)
第五十六章欧战爆发后之宜、枣及豫南、鄂北诸战役
一
敌人自在随枣地区受创之后,短期内无力再犯,我方亦得一喘息机会,军事委员会乃将五、六两战区作战地境略作调整。
第五战区在当时辖地最广。不特在敌后的大别山地区仍归我直接指挥,即鲁南、苏北名义上亦属五战区战斗序列之内。但是自武汉失守,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因素为蒋先生所宠信而身兼数要职。然事实上未能常川坐镇前方,指挥作战。军委会乃将其辖区分割,另成立第九战区,任命薛岳为司令长官。另将宜昌以下的江防,由五战区划出,改归陈诚指挥。五战区重心既已北移,则襄樊已不是中心所在。1939年秋,我乃将五战区司令长官部迁往光化县的老河口。
老河口为鄂北襄河东岸的商业市镇,亦为中国古代著名的战场。由老河口向北,有公路贯通豫西平原,直达洛阳。另有公路通汉中,北走西安,西去成都皆甚方便。况因该市在襄河东岸,故也兼有水路运输之便。虽云山高水陡,道路崎岖,然抗战八年,军事物质的运输实利赖之,以故就形势说,长官部设于老河口,实较适中。
迁老河口以后,使我最感诧异的,是人民生活极苦,教育水准极低,唯天主教势力却极为雄厚。教堂建筑巍峨,拥有大量的耕地,据说从未纳粮完税,官吏也莫奈伊何。佃农多为天主教徒。狡黠之徒恃有教会包庇为非作歹,而官厅则唯恐引起外交纠纷,只得隐忍不问。以故意大利的神父俨然一方的土皇帝。不过当地基督教会的作风则比较开明。
我迁老河口后的第一项设施,便是在市外约五里地的杨林铺成立第五战区干部训练班,由我担任主任,调本战区校官以上各级军官前来受训。旨在提高战斗精神,检讨作战经验,增进战斗技术,并联络感情,收效极宏。另于襄河西岸距老河口约九十里地的草店成立中央陆军军官学校第八分校。校址设于武当山下诸宫殿式建筑的驿站中。相传这些驿站建于明代,那时武当山寺庙香火鼎盛;各方士大夫多来朝山,每年且有朝中大臣奉敕前来进香,这些驿站即于是时奉圣旨所修建。规模宏大,虽经数百年犹未改旧观。加以山林幽静,古柏参天,真是最理想的军校校址。该校除招收知识青年外,并调各军下级干部前来受训,故有学生队与学员队之分。因抗战已过三年,全国军队久经战斗;下级军官伤亡甚巨,亟待补充之故。
第八分校校长名义上为蒋委员长兼任,实际上,设一教育长负其全责。第一期,我呈请中央调桂林绥靖公署中将参谋长张任民为教育长。第二期,调五战区参谋长徐祖贻中将担任。徐的遗缺则由副参谋长王鸿韶接替。徐、王二人都是我国军界难得的人才,各有所长。然二人在长官部工作,意见时时相左,此亦中外所恒有的人事问题,足使身为主管长官的,有难为左右袒之苦,适祖贻有意担任斯职,我乃特为举荐,以作一事两全的安排。
此时在敌我对峙的休战状态中,我乃用全副精神主持干部训练班事宜。本战区所辖部队,大半都是中央所认为的“杂牌军”。各军历史不同,习性各异,装备参差,作战能力也不免有强弱之分。对于这些部队的驾驭指挥,必须一视同仁,恩威并用,因势利导,掩其所短而用其所长。例如川军和旧西北军的将领,积习甚深,断非一朝一夕所能改变。又如在抗战前,川军将领因争夺地盘,各霸一方,视同敌国。今一旦并肩作战,自难期其泯除前嫌,融和无间。对付这些将领,我只有以身作则,并导之以为国家、为人民的大义。人非木石,经过长期潜移默化之后,行为习俗都能逐渐改善。如王缵绪集团军守大洪山数载,1941年正值鄂北、豫西一带发生大饥荒,赤地千里,人民真至易子而食的地步。而一向讲求高度生活享受的王总司令,那时竟能与士卒共甘苦,食树皮草根而无怨。后来王部调至后方整训,官兵见襄樊市上尚有白米出售,王部向以不守纪律闻名,那时虽垂涎欲滴,也绝未闻有抢劫米店的事发生。且抗战数年,出生入死,王缵绪所部之功亦不让友军。可见人心向善,领导者苟能以身作则,大公无私,天下实无不可用之兵。
其次,如张自忠的第三十三集团军积习亦深,军中烟赌,习以为常。甚至张总司令本人及其部下师长刘振三等均有烟癖。他们沾染于旧社会的传统恶习,受毒已深,戒除不易,我也雅不愿当面训斥,使其难堪。一次,我亲赴襄河西岸荆门张部防地检阅,集合部队训话。略谓:我们军人在此国难期间,为国家、民族图生存,个人的生命均随时准备牺牲,难道我们还没有勇气与决心来维持军纪吗?但是烟赌两项,实是军中的大忌。这两项如不能戒绝,我们还说什么杀敌报国呢?训话检阅之后,我便离开张军他去,只望其闻言内疚,逐渐改正。
孰知张自忠是个血性汉子,他听了我谆谆开导,自觉惭愧万分。我离去的翌日,自忠便集合他的部队训话,以革除恶习,誓死报国的大义勖全军将士。最后,自忠大声问:“昨天李司令长官对我们的训话,你们听到了没有?”
《李宗仁回忆录》第三部分欧战爆发后(2)
全军将士大声同答:“听到了!”
自忠又问:“戒除烟赌嗜好,你们做得到,做不到?”
将士又大声同答:“我们做得到!”
自忠说:“我们要做,应先自我总司令和军长、师长做起。”便命副官将他的烟具拿出来;当众捣毁。并宣布,此后军中官兵有烟癖的,若不自动戒除,即依军法惩治。因而第三十三集团军中原已发展至无可救药的烟赌两项恶习,数日之内,竟根绝无遗。而戒烟后的张自忠,未几竟身先士卒,战死沙场。凡此均可见中国军人坦率、忠诚的可敬可爱,以及“师克在和”一语意义的重大。
二
1939年9月初,希特勒忽出兵侵略波兰,英、法因与波兰缔有军事同盟条约,遂被迫对德宣战,欧战爆发了。为应付这个突如其来的新局面,蒋委员长特地在重庆召集军事会议,加以商讨。我便应召赴渝。其实在会上所讨论的仍然只是一些国内战事的问题罢了。
此次赴渝,最使我高兴的便是我又见到美国大使馆武官史迪威上校。他听说我到了重庆,特地专柬请我吃饭。一见面,史迪威便跷起大拇指向我说:“李将军,给你说对了,欧战真的打起来了!哈哈!”
我说:“上校,事不只此啊!万一不幸,英法联军为德国所败,以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