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竹是助手的组长,应该有训斥的权力。这样就完全明白了,什么事情也没有。我清清楚楚地明白了。什么呀!被组长训斥,就有这么严重的烦恼?我实在是非常难为情。我有种被金鱼、被越后狮子、被大家看破我那可悲的自负、被人怜笑的感觉,我这种新男性,此时也只能缄默不语。的确明白了,所有的事情都清楚地明白了。我打算彻底放弃小麻。新男性就应该能想得开。这种恋恋不舍的感情,新男性是没有的。我打算从现在开始对小麻的事情完全置之不理。她就是一只猫。确实是个无聊的女人。我有种想独自大笑一下的心情。
中午,竹拿来了饭菜。平时总是马上就走的,今天,却在把饭菜搁在床边小桌之后,踮起脚眺望窗外,随后三两步走到窗边,两手撑在窗框上,背对我站立着,沉默不语。她好像在看庭院中的水池。我倚在床上,马上开始吃饭。新男性对菜也不言不满。今天的菜是穿成串的咸沙丁鱼干和干烧南瓜。我从沙丁鱼的鱼头开始咯嘣咯嘣地吃了起来。我要好好地咀嚼,细细地咀嚼,把养分全部吸收掉。
“云雀。”宛若没有声音、只有呼吸般的喃喃低语飘然而至。
我抬起头,是竹。
不知何时,她已将两手背在身后,倚窗而立。
她面朝着我,保持着特有的微笑,依然用呼吸般极低的声音说道:
“听说……小麻哭了?”
3
“嗯。”我用平静的语调答道,“她说她有烦恼。”
我要好好地咀嚼、细细地咀嚼,让它生成新的血液。
“讨厌。”竹皱起眉头,小声说道。
“我不知道她有什么烦恼。”新男性应该干脆利落,对女性的纠纷毫无兴趣。
“我很担心。”她微笑地说道,满脸通红。
我有些惊慌,囫囵地吞下了饭菜。
“再多吃些吧。”竹低声而又迅速地说道,走过我的面前,继而离开了房间。
我不禁不满起来。什么呀,光是个子高大,一点规矩也没有。
不知为何,那时,我会这样觉得,感到非常厌恶。这就是组长?哪有训了人又觉得担心的。
我这么别别扭扭地想着,竹也应该更加成熟些才行。但是,盛上第三碗饭后,这次轮到我的脸通红了。这一桶米饭,满得太离谱了。平时,若盛上浅浅的三碗,就正好吃完,今天尽管已经盛了三碗,但桶底还剩下足有满满一碗的米饭。
这让我有些受不了。我不喜欢这种类型的亲切,这种亲切的形式也让我感觉不到饭菜的美味。
索然无味的饭菜,既不会转化成血液,也不会转化成肌肉。什么都转化不成,白白浪费。若模仿越后狮子的口气来说,就是:“竹的母亲恐怕绝对是一位旧式的女人。”
我像平时那样,只吃了浅浅三碗,多出来的那碗饭仍然留在了桶底。
不多会儿,竹若无其事地来收餐具时,我故作轻松地说道:
“米饭剩下了哟。”
竹根本没有看我,只稍微掀看了一下饭桶的桶盖,用几乎让我听不到的声音低声说道:“讨厌的家伙!”然后又若无其事般地端起餐具离开了房间。
竹的“讨厌”已经成了她的口头禅,应该是没有什么特殊含义,但若被女人说做“讨厌”,我觉得很不痛快——实际上,是非常厌恶。若是以前的我,肯定会给竹以狠狠的还击。为什么说我讨厌?讨厌的人明明是你才对!以前,好像有过女佣偷偷把饭菜塞给自己偏爱的学徒之类愚蠢而又令人生厌的爱情。这也太惨了。不要随便地看轻我。我,有着一名新男性的骄傲。像饭菜这种东西,即使不够,只要以愉快的心情细细咀嚼,也能吸收到充足的养分。原本以为竹很成熟,看来女人就是不行。正因为平时那样善解人意地从容行事,才在上演蠢事时显得格外显眼、令人生厌。
太遗憾了。竹必须更加成熟。若是小麻,不管上演何种失败,都会愈加惹人怜爱。不管怎样,出色的女性,若是犯错,会让人难以接受。到此为止,就是我利用午饭后休息时间而写的内容。突然,走廊的扩音机中传来新馆全体补习生马上到新馆阳台集合的命令。
4
整理好信纸后,我来到了二楼的阳台。原来,昨天深夜,旧馆有位叫鸣泽伊都子的年轻女补习生死了,现在,由大家目送她默默退场。新馆的二十三名男补习生以及新馆分馆的六名女补习生,在阳台排成了四列横队,正在神色紧张地等待出殡的队伍。不多会儿,鸣泽那白布包裹下的寝棺,沐浴在秋日的阳光中熠熠生辉,由近亲守护着,从旧馆出来,沿着松林的羊肠斜坡,缓缓地朝柏油县道的方向往下走去。有一位像是鸣泽母亲的人,一边走一边用手帕擦眼,看起来是在哭泣。身着白衣的一队指导员和助手,垂着头,跟随着队伍一直行至中途。
我觉得这是一件好事。人类只有通过死亡才会变得圆满。还在活着的时候,是不圆满的。虫儿和小鸟,有着充满旺盛的生命力时是美好的,一旦死去,只是一具尸体。没有圆满或是不圆满之说,只是归于虚无。但是,人类与此相比,就完全相反。人类,只有在死亡后才更像人类,这种反论似乎也是成立的。在与疾病斗争而死后,用圣洁的白布包裹着,若隐若现地在成排的松林中走下斜坡的现在,是鸣泽在最严肃、最明确、最雄辩地主张自己年轻的灵魂。我已经无法忘记鸣泽。我朝着那圣洁的白布虔诚合掌。
但是,你千万不要误解。我虽然说死亡是一件好事,但绝不是轻视或潦草地对待人类的生命,也不是什么多愁善感、死气沉沉的“死亡赞美者”。只是因为,我们,与死亡只有一纸之隔,早已不再畏惧死亡。这一点,请一定不要忘记。看了我此前的去信,你一定轻率地以为在日本这个悲愤、反省和忧郁的时期里,只有我周围的空气既悠闲又明朗。这也不是难以办到的事。但是,我也不是傻瓜,不可能从早到晚只是咧着嘴笑着过活,这是肯定的了。每晚,在八点半的报告时间里,会听到各种新闻。我也有默默地蒙上毛毯睡觉却怎么也无法入眠的夜晚。但是,我如今不会把这种显而易见的事情告诉你。我们是结核患者。今晚,又突然咯血,我们也许都会变成鸣泽那样。我们的微笑,源自那颗滚落在潘多拉盒子一角的小小石子。和死亡毗邻而居的人,相对于生死的问题,一朵花的微笑反而更能铭记于心。眼下的我们仿佛是被某种幽幽的花香吸引,乘上了一艘全然未知的大船,沿着命运的航线随波逐流。这艘所谓“天意”的大船,将到达哪座岛屿,我同样茫然不知。但是,我们必须信赖这次航行。我们甚至萌生了一种感觉:生和死,不再是决定人类幸或不幸的关键。死者归于圆满,生者则立于出航船只的甲板上合掌祈祷。船,顺利地离岸而去。
“死亡是一件好事。”
这像不像是一位熟练航海者的从容心境呢?新男性,对死生没有感伤。
九月八日
小麻
1
满怀敬意地拜读了你及时的回信。此前,我曾写给你“死亡是一件好事”这样容易引起误解的危险话语,对此,你丝毫没有误会,准确地领会到了我的感觉,实在让我欣喜。看来,还是必须考虑到“时代”这一情况。面对死亡的平静心情,前一时代的人应该是无论如何也理解不了的吧。“现在的青年,不管是谁,都在过着与死神毗邻而居的生活,并不只是结核患者。我们的生命已经奉献给了某位,不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因此,我们可以毫不犹豫、轻轻松松地将命运寄托在这艘所谓天意的大船上。这是新世纪中新勇气的形式。船板下面就是地狱,这在很早以前就已被决定,但是,不可思议的是,我们毫不介意。”你信中的这些话,反而给我上了一课。对于你最初的来信,我曾吐露无礼的感想,批判它“陈旧迂腐”,对此,我必须郑重道歉。
我们绝不是在慢待生命,但是,对于死亡,我们并没有徒然沉浸在感伤之中,抑或是恐惧害怕之中。其证据就是,自目送鸣泽伊都子那用白布包裹着、透着圣洁光芒的寝棺后,不管是小麻的事还是竹的事,我已经全然忘却,以宛若今天这秋日晴空般高远而清澈的心境躺在床上,聆听走廊中补习生与助手的那番寒暄:“在做事吗?”
“在做事呢。”
“要加油哦。”
“好的。”
我发觉这不是平日那种半开玩笑的腔调,而是一本正经的语气。像这样坦诚地紧张呼喊着的实习生们,我反而觉得他们非常健康。用稍显作态的说法来说,那日一整日,整个道场都笼罩着一种神圣感。我相信,死亡绝对不会让人类的精神萎缩。
仅能把我们这种感想当做幼稚逞强、抑或是绝望之果的自暴自弃来理解的旧时代的人实在是太过可悲。能同时对旧时代和新时代这两个时代的感情了然于胸的人应该少之又少吧。我们的生命轻若羽毛,但是,这并不是慢待生命的意思,而是把生命当做轻若羽毛的东西来爱护。然后,这支羽毛将悠然飘向远方。在当前这些成年人正对爱国思想、战争责任等老生常谈的话题大肆议论之际,我们则抛开这些人,迅速按照高人的指点直接起航。我甚至觉得新日本的特征就在于此。
鸣泽伊都子的死,发展出了意想不到的“理论”,但是我似乎并不擅长这种“理论”。新男性还是默默寄命运于新造之船,或者报告一下愉快的不可思议的船中生活,这样反而会轻松得多。怎么样,再说一些女性的话题吧。
2
在你的信中,你是否是在无聊地替帮竹辩解呢?既然如此喜欢,你也可以直接给竹写信。不,与其这样,还不如见她一面。过几天,你有空时,可以来这所道场,当然,不是探望我,而是与竹见面。一旦见面,你的想法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