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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开始,就是因为不希望看到这样的江澄,所以才决定不告诉他。
他答应过江枫眠和虞夫人什么,他都牢牢记在心里:好好照顾扶持江澄。这样一个争强好胜到逼近极端的人,如果得知了这件事,终其一生,都会郁郁不快,痛苦难堪,无法直视自己。他心里永远都会有一个过不去的坎,总是惦记着他是靠着别人的牺牲才能取得今日的成就。这根本不是他的修为和成就。他赢了也是输了,早就没有资格争强好胜了。
后来,则是因为累金子轩和江厌离因他而死,更没脸让人知道。在那之后告诉江澄这件事,就好像在推卸责任,急于表明自己也是有功之人,告诉江澄你不要恨我,你看,我也是为江家付出过的。
江澄哭得无声,泪水却已横七竖八爬了满脸。
当着人前哭得如此难看,这对曾经的他而言,是绝不可能的事。而且从今以后的每时每刻,只要这颗金丹还在他体内,还能够运转灵力,他就会永远记得这种感受。
他哽咽着道:“……你说过,将来我做家主,你做我的下属,一辈子扶持我,永远不会背叛云梦江氏……这是你自己说的。”
“……”沉默片刻,魏无羡道:“对不起。我食言了。”
江澄摇了摇头,把脸深深埋入手掌之中,“嗤”的笑了一声。
半晌,他闷声嘲讽道:“都这种时候了,还要你来跟我说对不起。我是多金贵的一个人哪。”
江宗主出言总是带三分讥讽,只是这一次,嘲讽的却不是别人,而是自己。
忽然,他道:“对不起。”
魏无羡愣了愣,无意识摸了摸下巴,道:“……你也用不着说对不起。就当我还江家的。”
江澄这才抬起脸,眼球布满血丝,红着眼眶看他,哑声道:“……还我父亲,我母亲,我姐姐?”
魏无羡按了按太阳穴,道:“算了。过去的事了。都别再提了吧。”
这并不是什么他喜欢不断重温的旧事。他不想再被迫回忆一遍自己清醒时被剖丹的感受,也不想被被迫反复强调提醒,这是什么样的一种付出。
如果是在前世被拆穿这件事,他多半会哈哈哈哈地反过来安慰江澄:“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你看我这么多年没那颗金丹,还不是风生水起地过来了”。但是现在,他确实没力气这样云淡风轻地故作潇洒了。
凭心而论,他真的没有那么洒脱。
这种事那么容易看开的吗?
不可能的。
十七八岁的魏无羡,其实骄傲不输江澄。曾经也灵力强劲,天资过人。整天摸鱼打鸟,通宵爬墙坑人,照样能遥遥领先,甩苦苦用功的其他同门十八条街。
但是,每当夜深人静时辗转反侧,不得入眠,想到自己此生都无法再以正统之途登顶、永远也不能使出那令旁人瞠目结舌的惊艳一剑的时候,反过来想一想,如果江枫眠没有把他带回莲花坞,可能他这辈子都和这些仙门世家无缘,根本不会知道,世上还有如此玄奇瑰丽的一条道路,只不过是个流落街头见狗就逃的小混混头子,或者在乡下放牛偷菜,吹吹笛子混混日子,无从修炼,更不可能有机会结丹,心里就会好受很多。
就当是报答,或者是赎罪。就当从来没有得到过那颗金丹。
这么开导自己的次数多了,就真的好像能和表面上一样潇洒不羁,顺便还能在心中半真半假地赞美一下自己的境界。
江澄狠狠一擦脸,抹去了眼泪,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魏无羡抓紧了蓝忘机的手。
况且,现在的他是真的觉得,已经过去了,没那么重要了。
最重要的,已经被他抓在了手上,放在了心里。
……等等?
魏无羡猛地蹦出一个念头。
他忽然想到,今晚蓝忘机推开自己的时候,还有一个细节,好像对自己说“谢谢”反应格外激烈。既然拜温宁所赐,蓝忘机早已经知道了这件事,那么除了他误以为自己一时兴起在趁酒胡搞,是不是也有一点其中的原因?
以前他都在什么情况下对蓝忘机说过谢谢,魏无羡又……记不大清了,不过应该和道歉一样,都没给蓝忘机留下什么好印象。江澄没了金丹,魏无羡就把金丹剖了送给江澄,蓝忘机见了,会不会隐约觉得自己为了感恩什么都肯付出?!
魏无羡立即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岂有此理!我可没那么伟大!跟那完全没关系!!!”
蓝忘机低下头,目露疑惑之色。魏无羡心想不管有没有这个原因,为了以防万一必须得再强调一下,让蓝忘机明白自己的意思。他把蓝忘机拽下来,扑到他身上,揪着他的领口道:“蓝湛啊,刚才我说的话你都听见了对吧?!”
蓝忘机险些被他扑倒在地,睁眼看他,道:“……听到了。”
岂止是蓝忘机听到了,当时在场的,有谁没听到!
魏无羡道:“好。那我们再确认一下吧。来!”
他在蓝忘机唇上啄了一下,见蓝忘机睁大了眼睛,心满意足地舔了舔嘴唇,忽然想起姑苏蓝氏家教比较严,旁边有人靠太近的话不太好,便对一旁的江澄和金凌道:“那个,麻烦你们回避一下。”
江澄:“……”
金凌震惊道:“我舅舅是伤号!”
魏无羡道:“所以我让他回避啊。”
江澄方才的情绪还没收住,眼眶还是红的,脸色却发青,不想说话。
蓝曦臣道:“魏公子,你……还记得自己被抓被俘虏了吗?”
魏无羡想了想,道:“蓝宗主,我不明白你为什么觉得被抓被俘虏就一定要苦大仇深地老实坐着。我愁云惨淡地端正坐好也是被抓被俘虏,我躺下来休息也是被抓被俘虏,我这样那样干什么都是被抓被俘虏。为什么我就不能让自己被抓被俘虏的时候舒服一点高兴一点?放心吧,只是亲两下,真的不干别的。蓝湛,我们来!”
恰在此时,身上盖着蓝曦臣外袍的聂怀桑悠悠转醒过来。他哎哟哎哟地小小叫了几声,勉强爬起,睁眼看到的画面,就是魏无羡在他对面急不可耐地把睁着一双眼睛、看起来很严肃的含光君按在地上亲,当即一声惨叫。
。。。
。。。
第105章 恨生第二十一 8
庙内所有人神色骤变。
蓝忘机身形微动,似乎想起身,魏无羡却又用力地把他压了回去,摸了摸他的脸,嘻嘻笑道:“……别动。”
蓝忘机看了看他,果然没动。须臾,一阵轻微的刺鼻气味飘了出来,蓝曦臣以袖掩面的同时,眉目间隐隐有担忧之色自然而然地流露。紧接着,两道身影跌跌撞撞地冲了出来。
苏涉扶着金光瑶,两人都是面色苍白,而殿后的哀嚎之声还在继续。苏涉道:“宗主,你怎么样?!”
金光瑶额头有微微冷汗沁出,道:“没怎么样。方才多亏你了。”
他左手垂着提不起来,整条手臂都在发抖,似乎在强忍痛苦,右手则伸入怀里取出一只药瓶,想打开,单手却不便。见状,苏涉忙接过药瓶,倒出药丸放进他手心。金光瑶低头服了,皱眉咽下去,眉头又迅速舒展。
蓝曦臣犹豫片刻,问道:“你怎么了?”
金光瑶微微一怔,面上这才涌上一丝血气,勉强笑道:“一时不慎。”
他左手的手背道手腕上多出了一片红色,仔细看,那片皮肤仿佛是被炸过的熟肉一般,肌理都烂了。
大殿后的惨叫声很快便湮灭无声,等到那股刺鼻的气味渐渐消散,魏无羡这才放开蓝忘机,两人一同绕到殿后查看,不过仍未贸然进入,而是依然留有一定距离。只见一个深坑之旁堆起一座高高的土包,一口颇为精致考究的棺材斜置在一旁,其上还有一只漆黑的箱子,两样东西已经打开,还有稀薄的白烟从中缓缓逸出。
那刺鼻的气味就是这些白烟,必然是致命的毒物。完全不用想,因为棺材之旁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尸体,都是方才苦掘的修士们,现下已经化成了一具具烂熟的死尸,连身上的金星雪浪袍都被腐蚀得只剩焦黑的残片,可见这白烟毒性有多重。
金光瑶沉着脸撕下一片雪白的衣襟,缠在受伤的手背上,手指微微发抖,正要走过去察看,苏涉道:“宗主,我去!”
他便抢在前面,以剑气驱散残留的毒烟,剑尖在那只漆黑的箱子上一捅。铁箱翻地,空无一物。
金光瑶再也忍不住了,踉跄着走上去,看他神情也知道,棺材里也是空的。他刚刚才回复了点的气色顷刻退得干净,嘴唇铁青。
蓝曦臣过来,也看到了殿后的惨状,震惊道:“你究竟在这里埋了什么东西?怎会如此??”
聂怀桑只看了一眼,已吓得跪在地上呕吐不止。金光瑶嘴唇颤了颤,没说出话来。一道闪电劈下,将他的脸映得一片惨白。他那表情着实可怖,使得聂怀桑打了个寒战,连吐也不敢大声了,眼含泪光捂着嘴缩在蓝曦臣身后,不知是冷的还是怕的,瑟瑟发抖。蓝曦臣回头安慰了他几句,金光瑶则是连像之前那样作温柔可亲之态的余力都没有了。
魏无羡笑道:“泽芜君,这你可就冤枉金宗主了,这里的东西,根本就不是他埋的。”
金光瑶的目光缓缓移向他。魏无羡接着道:“即便原先是他埋的,现在也恐怕早就被人换过了。”
苏涉举剑指他,冷声道:“你什么意思?魏无羡,是不是你搞了什么鬼!”
魏无羡道:“这你可太看得起我了。你们都看到了,今晚我什么别的都不想干,哪有心思来搞你们的鬼。金宗主,你可别忘了那个神秘的送信人。他既然能一五一十地查出金宗主你过往的那些隐秘事迹,抢先一步到这里来把你想挖的东西挖走了,再换上毒烟暗器,等你过来时送给你,这又有什么不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