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缇萦-第6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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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于是第二天鸡鸣时分,朱文就骑了那匹黑马,出关到新安打尖、傍晚时分到了洛阳,径投东明亭,问明了卫媪的住处,在最后一所小院落,顾不得卸鞍便提了行囊匆匆赶去。 

  一进院门就遇见缇萦,四目相视,彼此都陡然一惊。缇萦所惊的是,做梦也未曾想到朱文会寻下来;而朱文则惊于不过半个多月未见,缇萦竟似换了个人,双眼失神,形容憔悴,平日最爱清洁的习惯,也不知哪里去了?只见她首如飞蓬,一套衫裙似乎穿上身就未曾脱下来洗涤过,真个不堪之至。 

  不必看到病榻上的卫媪,只见了她这副形象,朱文便已心酸。缇萦则不仅心酸,说得一声:“阿文,我好凄凉!”眼泪随即像决了河似的泛滥了。 

  朱文没有话可以安慰她,只拿着系在腰间的一块大手巾,递到她手里,说了句:“这不是哭的时候!让我先去看看阿媪——我在桃林见着了师父,阿媪的病我已经知道了。” 

  缇萦一面拭泪一面点头,有许多话要问,却不知先问哪一句的好;只带着朱文往台阶上走去,一打开门帘,里面的燕支急忙摇手,蹑手蹑脚迎了上来,低声说道:“刚睡觉!” 

  朱文望着躺在卧席上的卫媪,薄衾里裹着一把瘦骨,一头稀疏凌乱的白发下面,半边脸往上斜吊着,口眼都无法紧闭;眼下仍然微微抽搐——师父的诊断极准确,卫媪的疾病未脱险境,随时会发生变化。 

  于是朱文退了出来,先问得病的经过和这几天的情形;缇萦受了这一番打击,以及由于连日衣不解带的守视,神昏思乱,幸好还有燕支,能够从头到尾,说个大概。 

  等她说完,缇萦又断断续续地作了补充。身在客边,一无依靠,又着急卫媪的病,又惦念着老父的官司,说到伤心处,痛哭失声,愿求一死,来承当家门的种种不幸。 

  “你别这样!”燕支劝慰她说:“朱公子来了,一切就都好办了!” 

  越是这样说,缇萦越哭得利害;伤心和委屈,唯有在朱文面前,才能痛痛快快地尽情一泻。 

  好不容易等她哭停了,朱文把路上早已盘算了多少遍的话说了出来:“我两面只能顾一面。把阿媪安顿好了,我马上还得赶到京里去。你们俩快快收拾,明天就搬。” 

  “搬到何处?”燕支问说。 

  “此刻还不知道,明天一早去找了朋友再说。” 

  “搬好以后呢?”缇萦怯怯地问道:“阿媪的病怎么办?” 

  “师父告诉我了,静一个月,略可行动了,回阳虚去。阿媪的病我也许治不好;不过让她拖些日子的本事我还有,等明天搬走,我会告诉你们如何照料看护,安心在这里等我,只要师父的大事安排好了,我立刻就赶回来。” 

  “我呢?”缇萦又问。 

  “你?你当然也留在这里!” 

  缇萦不响,低下头去,又是眼泪纷纷。 

  燕支知道她这些眼泪从何而来。什么叫患难相扶,什么叫知恩报德?不正就是这些地方要挺身自任吗?于是她庄容说道:“朱公子,我有个计较,不知可用否?明日迁移以后,朱公子尽管伴了缇姑到长安去;阿媪的病,由我来看护。请两位放心,我必尽心照料,专等你们办妥了大事来接我的班。” 

  这话对朱文来说,是在意料之中,而缇萦却大感意外,喜不自胜,顿时破涕为笑,亲热地喊了声。“燕支姊姊!”随即盈盈下拜:“你这一诺,重如泰山,我感激你一辈子。” 

  燕支慌忙避席,不敢受礼:“不敢当,不敢当!缇姑千万休如此说。朱公子的大德,我终生莫忘;难得有这么个机会,应该容我稍表寸心,我反倒要谢谢你。” 

  “都不必客气。”朱文挥一挥手对燕支说,“大家像一家人一样,出了难题,分力对付。目前亦唯有照你的安排。应如何看护,明天我自有详细交代。” 

  正说到这里,只听“噹”地一声,缇萦随即站起来说:“阿媪醒了,在唤人呢!” 

  “且慢!”朱文拉住她问,“阿媪可能说话?” 

  “不能。”缇萦摇摇头,“只能发出一个‘嗯’的声音,意思正反以声音长短为断,短者为正,长者为反。” 

  “好,我知道了。一切由我来说,你要摆出极高兴的样子,看我的眼色行事。懂我的用意不?” 

  “我懂。” 

  于是三个人一起走了回去,缇萦俯伏在卫媪身边,轻轻说道:“阿媪,阿文来了!” 

  显然的,卫媪虽然半身不遂,无法言语,但知觉依然相当灵敏,一听缇萦的话,眼中顿时显现了异样的光辉,努力侧转了头,要来看朱文,等看到时,眼中涌出豆大的两滴眼泪。 

  “阿媪!”朱文握着她的手说:“我来了!你放心,诸事大吉!我先替你诊一诊脉。” 

  诊了脉,看了瞳仁和舌苔,又诊察了麻木的那半身;朱文暗暗心惊,病象大为险恶,就在这两三天内,要有剧变。然而他表面上丝毫不敢有所泄露,只是极力安慰她,说病不要紧,只要能安心静养。接着又造了一篇谎话,说阳虚侯已经跟廷尉有过数度的晤谈,廷尉也知道仓公受屈,只因为齐国是大国,不能不做出慎重其事的样子,作为安抚,其实毫不要紧,只等鞫问完毕,便可无罪释放。 

  卫媪一面听,一面脸上就现出了喜色。但是她不能有进一步的表示,只“嗯、嗯”地胡乱发声,又打手边叫人的钟,又拉缇萦的手,是什么意思,大家都茫然莫辨。 

  卫媪有口难言,涨得满脸通红;这是对病人非常不宜的,朱文赶紧摇手让缇萦和燕支静下来,然后低下头去,问道:“阿媪,你要什么?你要谁,就看着谁;慢慢就可以晓得你的意思了!” 

  卫媪点点头,朝缇萦和燕支这个方向看,但竟不知看的是谁?朱文便叫缇萦先走过去,卫媪眼睛不动,再叫燕支走过去,她的视线跟着转了。 

  “阿媪!”燕支走来跪在她身边说,“你叫我?” 

  等燕支俯下身去,卫媪颤巍巍地伸起手来,从她头上拔下一支玉钗;向缇萦和朱文扬着,又向后指一指——那屋角上放着所有的行李。 

  这下缇萦明白了,“阿媪,”她问:“可是指二姊夫所送的东西?” 

  “嗯!”是短促的一声,表示弄对了。 

  于是,缇萦把那个皮囊取了来,交在卫媪手里,她便示意要朱文接了过去。这也正是他此行要办的大事之一;趁这机会,他把移居养病的计划,告诉了卫媪,又说须把缇萦带了到京城去,一等官司有了眉目,立即回来看她。 

  听着朱文的话,卫媪不断点头,脸上露出极其欣慰的神情;这证明他的一切安排,无不符合她的心意。 

  等他说完,卫媪伸出手来,拖着缇萦的手。要交到朱文手里。缇萦先不知她要干什么,随她去拖,等到发觉是这么回事,顿时脸泛红晕,很快地把手又缩了回去。卫媪便又来拖,缇萦只是不肯。 

  朱文当然也明白,却不便作何表示。燕支便又不能不说话:“缇姑!你须顾念病人劳累!” 

  缇萦心里好为难,不依卫媪,她一件心事未了养不好病;若依她时,实在有些不愿。就这踌躇的时候,燕支为卫媪分劳,硬拖了她的手,塞到朱文手里——朱文自然紧紧握着,但只握了缇萦一个拳头,她始终不肯把手伸开来。 

  卫媪笑了。嘴眼都是歪的,笑容可真难看;而在朱文依旧是感动的,“阿媪,”他说:“你请放心,我一定尽心照料缇萦,不负你的托付。一切都依她的意思。” 

  听了这话,卫媪不住摇头,表示大不以为然。然后又看着缇萦,是希望她有句话。是什么话?缇萦心里明白,但死也不肯开口。 

  幸亏又有个猜透人情的燕支,可作调人;她先向缇萦使个眼色,然后笑着对卫媪说道:“你老人家也是,不想想境姑脸皮子薄;心里千肯万肯,却怎么出得了口?” 

  卫媪听了这话,便转脸去看缇萦。她心里否认燕支的话,只无论如何不忍叫垂危的老人家失望,所以把头低了下去,同时慢慢抽回了自己的手。 

  卫媪这下可真的放心了,所有的大事都已有交代,恬然地闭上了眼。 

  “阿媪睡了。”燕支对朱文说:“我跟缇姑一直轮班守夜,你们两位请吧。到下半夜来换我的班。” 

  缇萦不肯离开,也不说理由,完全是赌气的样子。朱文了解她的心情,守着自己所作的诺言:“一切都依她的意思”,所以管自到隔室去睡下。一觉醒来,天色微明;悄悄起身到卫媪屋中一看,燕支就睡在卫媪身边,缇萦虽是坐着,双眼似睁非睁,身子摇来摇去,其实也在梦中。 

  于是,他进去把她扶着睡倒,手一碰上身,她忽地惊醒,双眸炯炯地望着他,一言不发。 

  “天快亮了,你睡吧!我来看守。” 

  缇萦未曾答话,卫媪和燕支却都因他的声音而惊醒。既然如此,朱文就先诊视卫媪的病,两指搭在脉上,凝神细察,既惊且喜。 

  “阿媪的脉,大有起色——这是颇为罕见的现象。” 

  不但好转,而且好得罕见,缇萦和燕支心中无限安慰,顿觉精神大振。 

  “是了!”燕支说道:“人逢喜事精神爽。”说着向缇萦抿嘴笑了笑。 

  于是朱文又作了一遍仔细的“望”与“切”,然后排精竭虑地拟了三张药方,交给燕支,一张是常服的,另两张是备用的,遇到如何一种情况,服用哪一张方子,交代得不厌其详,直待燕支心领神会了才罢。 

  “我原来还怕阿媪连短途也不宜移动,此刻看来,决无妨碍。”朱文站起来说,“我现在就去找朋友,觅妥了地方,立刻就搬,你们在家准备吧!” 

  带了孔石风的玉块,朱文找到万岁街万岁亭——洛阳的建制,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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