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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宪宗早就有意对淮西用兵。八一四年,彰义军(淮西)节度使吴少阳死,子吴元济自立。唐宪宗发兵十六道讨伐淮西。淮西只有申(治义阳,河南信阳)、光(治定城,河南潢川)、蔡(治汝阳,河南汝南)三州,四面都是唐州县,是诸藩镇中最容易攻取的一镇。唐宪宗这次算是接受教训,不用宦官作统帅,任严绶为申光蔡招抚使,督诸道兵进攻。严绶是个腐朽官僚,只会给宦官送厚礼,作统帅一年,毫无功绩。八一五年,唐宪宗改任宣武节度使韩弘为淮西诸军行营都统。韩弘是个半割据者,不愿淮西镇消灭,诸军也互相观望,停滞不进。八一六年,唐宪宗不听朝臣谏阻,令河东、幽州、魏博等六道出兵讨伐成德镇王承宗。河南战场已经穷于应付,又添加河北一个战场,说明唐宪宗同唐德宗一样,刚愎自用,轻举妄动,根本不懂得如何用兵。只是由于藩镇本身已经衰弱,各取守势,不再象唐德宗建中初年(七八一年)那样强暴进攻,因而战事得免扩大。当时攻淮西各军约有九万人,攻战将近四年,朝廷支出大量军费,民众困疲不堪,唐宪宗也感到为难。八一七年,任用主战最力的裴度为宰相,到郾城(河南郾城县)督师,实际是代韩弘作统帅。裴度奏请取消监阵的宦官。原来各道主将受监阵宦官的牵制,进退不得自主,战胜被监阵冒功,战败被监阵凌辱,谁也不愿真正出力。这时候唐宪宗无奈,听从裴度的话,只好取消监阵宦官,各道主将因此都积极起来,战局改观了。将军李诉得裴度的支持,攻入蔡州城,擒获吴元济。淮西镇的消灭,使唐朝的东都洛阳和江、淮免去威胁,意义是重大的,但是,唐朝用如此巨大的兵力,仅仅取得孤立的三州,唐宪宗的用兵无能也就可以想见。
河北战场上六道兵共十余万人,井无统帅,互相观望,朝廷输送钱粮,数量巨大,例如幽州镇,按兵不动,每月也要军费十五万缗。在攻破蔡州前几个月,朝廷已经无法支持,不得已撤销河北行营,令六道兵各归本镇,对王承宗又一次以忍辱而告结束。
淮西镇破灭后,其他藩镇恐惧。八一八年,横海镇程权(七八二年,程日华开始割据,节度使驻沧州)自请离镇做朝官;朝廷收复沧、景二州。幽州镇刘总也上表请归顺。成德镇王承宗上表求自新,献出德、棣二州,其余所部诸州,录事以下各官请朝廷任命。唐宪宗又命魏博镇田弘正等讨伐淄青镇李师道,八一九年,杀李师道。朝廷收复淄、青等十二州。淄青镇自七六五年李正己开始割据,传子孙凡五十四年,是地最大、兵最多的一镇。唐灭淄青,藩镇割据基本上被消灭,唐朝的统一暂时实现了。宰相裴度在这次统一战争中,起着重大的积极作用。
自八一四年召回吐突承璀以来,唐宪宗在很大程度上恢复着昏君的面目。他勉强取得淮西的胜利,便骄侈起来,横海、幽州、成德、淄青等镇的归顺和消灭,更滋长他的骄侈心。当时最迫切的任务是改善政治以求统一的巩固,可是,他一意推行的却是腐朽政治。他自即位到灭淮西以前,多少还能纳谏,这时候,任何谏诤都不听了。
这是宦官愈益被亲信,朝官愈益被疏远的表现。他依靠朝官取得一些军事上的胜利,这些胜利,使得他对朝官愈加疑忌,愈要把权力交给自己的家奴,结果是宦官势力得到大扩张,扩张到唐后期的宦官霸占政权。
唐宪宗自以为立了大功,该永远享受大福。八一八年,下诏求方士,宰相皇甫镈荐山人柳泌,说是能合长生药。八一九年,唐宪宗服长生药,性情变得暴躁多怒,宦官在左右,经常被斥责甚至被杀。在皇位继承上,宦官分两派,吐突承璀谋立澧王李恽为太子,梁守谦、王守澄等拥护太子李恒(唐穆宗)。八二○年,宦官杀唐宪宗,梁守谦、王守澄等立唐穆宗继位,杀吐突承璀及李恽。一个皇帝被宦官杀死,朝官不敢追问,宫中朝上相安无事,说明宦官势力大到可以进退皇帝,从此掌握唐朝政权的人,不是皇帝而是宦官。
宦官掌握政权,加上朝官与宦官间的斗争和朝官间朋党的斗争,构成唐后期政局的特征。作为唐中期主要矛盾的朝廷和割据势力间的斗争,因唐宪宗的军事胜利,藩镇大为削弱,退到次要的地位上去了。
第三节 唐后期的政治概况——八二一年——九○七年
唐宪宗死在八二○年二月,次年,唐穆宗改元,唐后期的政治概况,实际是从八二○年开始。
唐后期凡八十七年。八二一年到八二二年,河北三镇恢复割据局面,朝廷对三镇放弃统一的愿望,朝廷与藩镇间的矛盾,不再是主要矛盾了。贯穿在唐后期的主要矛盾是朝廷内部南司(朝官)与北司(宦官)之争和朝官间朋党之争。朋党之争大体上是依附南北司之 争而进行的。
唐太宗颁布《氏族志》(唐高宗改称为《姓氏录》),定士族为二百九十三姓,一千六百五十一家。士族家数不多,其中还有轻南重北、轻山东重关中的偏见,上上至下下九品的区别,同是士族中人,仕途上待遇是不平的。唐世重进士轻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过二三十人,升迁比较容易,同是科场出身,进士与明经在仕途上的待遇是不平的。至于有人通关节而及第,有人才学优而落第,得失之间,当然也是不平的。士族入仕,又有科场出身和非科场出身(门资)的区别,在仕途上非科场出身的人是被轻蔑的。士流(流内也称九流)以外,又有流外九品,都是门户寒微,在官署里供吏职的读书人(能写能算和颇懂时务)。唐玄宗开元年间,限制明经进士及第,每年不得过一百人,流外出身,每年倒有二千余人,足见流外人数量很大。流外每年有成千的人被铨叙作官(入流),固然妨碍流内的仕途,但不得任清资要官(文武百官分清浊,清流中又分清望官、清官两种,都有明白规定),仕进前程仍不及流内的远大,流内与流外在仕途上是不平的。唐高祖定制,“工商杂类,无预士流”。经营工商的业主和杂类(类似北朝的杂户隶户),根本不得入仕,与流内流外相比,是一个更大的不平。南北朝以来士族制度的残留部分和隋唐科举制度所造成的不平,在唐中期已经暴露出来,到唐后期,相互间冲突变得愈益剧烈,表现为南北司之争和朋党之争。
宦官的出身属于所谓杂类,虽然也有官品,与士流、流外入仕情形不同。唐玄宗重用宦官,职权远远超出内侍省的规定,朝官的职位开始被侵夺,不过,一般是武职,妨害还不大。自唐肃宗时起,宦官权力一直在上升,侵夺官职的范围也一直在扩大。宦官统率神策军,尤为工商杂类大开仕进的门路。神策军军士多是长安富家子,即工商家子弟。例如唐僖宗时义武节度使王处存,祖先都是神策军籍,家产巨大,全国有名。
自唐代宗时起,节度使多从禁军(神策军)派出去。禁军大将出重息向富家借钱,送给中尉,由中尉派作节度使,到镇后,加紧敲剥来归还本息,利息一般是本钱的三倍,当时人称为债帅。显然,工商家子弟从中尉和债帅得官是不难的。八二二年,唐穆宗以优待将士名义,非正式取消工商杂类不得入仕的限制,允许神策等军和京外各镇保荐有功将士,因此大批商贾、胥吏(流外)用贿赂取得朝官资格。士流无法抵制,只好愤怒长叹。宦官是工商杂类在政治上的代表,宦官和朝官对立,也就是工商杂类和士族对立,宦官一方是官职的侵夺者,朝官一方是被侵夺者,南北司之争势如水火不相容,根本原因就在于此。
士流的出路主要是做朝官,做朝官的门径主要是进士及第。自唐中期起,科场竞争愈趋于剧烈,举人(应考人)必须奔走名公贵卿的门下,设法取得公卿的赏识,公卿替他向知贡举(考试官)推荐,才有及第的希望。及第后,新进士一起到主司(考试官)家通姓名,自称门生。门生们拜主司谢恩,行礼时,堂上有公卿观礼,这些公卿自然就是推荐者。崔群(唐宪宗时作宰相)曾知贡举,妻李氏劝崔群置庄田。崔群笑道,我有三十所好庄,良田遍天下。李氏惊奇。崔群说,我前年取士三十人,就是我的良田。考试官看门生是自己的良田,门生看考试官是自己的恩师,再加上进士间的同年关系,以及进士与推荐者的关系,在仕途上很自然地会相互援引,到后来可能成为一个朋党。进士出身以外,门荫出身也是士流入仕的一条路,这两种出身的人,互相轻视,如郑覃的父亲郑珣瑜作过宰相,郑覃以父荫得官,到唐文宗时作宰相。他主张废进士科,认为士有才就可任用,何必有文辞。又如李德裕的父亲是李吉甫。李德裕不从科举出身,做官升迁到宰相职位。他也主张废进士科,以为朝官应在公卿子弟中选择,进士多是寒士,即使有出人头地的才干,总不及公卿子弟的熟悉政事。非科场出身的郑覃、李德裕二人是一个朋党,和郑李对立的一个朋党,首领是科场出身的李宗闵、牛僧孺。两个朋党各有大批徒众,一个朋党得势(首领作宰相),便尽量斥逐敌对朋党,让出官位给本朋党。为巩固本朋党既得的官位,双方都怀着杀机,要对方首领败死不能再起。大抵宦官侵夺官位愈多,朝官剩下的官位愈少,朋党之争也就愈益猛烈,科场出身与非科场出身的互相排斥,不过是争夺时若干借口中的一个,事实上首领出身门荫的朋党也容纳进士,首领出身科场的各个朋党,互相间也同样仇视,并不因出身相同有所减轻。唐后期朋党之争,一直延续到亡国,原因无非是这一批人和那一批人争夺官位,这批那批的形成却常常与科场有关系。及第的人骄傲轻薄,不及第的人失意怨恨,这两种人也结成深仇。失意人找出路,很多投奔藩镇作谋士,如李振屡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