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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依旧是那两株枝叶繁茂的石榴树,硕大的树冠宛若莲花,绿荫遮蔽了大半个前院,倒是清凉。此事正是石榴花开的时节,鲜红欲滴的花儿袅娜地开着,仿佛一团团的小火苗,看得人心里都暖暖的。
记得那时候石榴树尚且是幼苗的时候,怀恪也尚在稚龄。初被册封为侧福晋的李淑质将女儿从嫡福晋膝下接了回来,一时间膝下儿女俱全,欢声笑语,久久不息。阿玛也常常来到丹若苑,那时的岁月美好得就像是画中的情景一般。
后来石榴树愈发葱郁,阿玛却新宠日多,额娘青春渐去,便也无暇常来丹若苑。
宜萱驻足在石榴树下的时候,李福晋已经飞快从屋里疾步出来,两眼含着泪花,便扑将上来将女儿拥在怀中,哽咽连连道:“我的儿,可苦了你了!!”
此话一出,宜萱忍不住眼里泪水滚滚,便颤抖着唤道:“额娘!!”
母女相拥着,哭了半晌,左右仆从甚是劝着,方才略略止息了。
李福晋拉着女儿的手便进房中絮叨,“我的儿,这些年,可当真委屈了你了!在家时,你可是雍王府的掌上明珠,哪儿想到嫁了人,要吃那么多苦头!我原只以为额附是个宠妾过度之人,哪里想到那个妾侍竟然敢做害我儿之事来!!”说着,又是泣不成声。
宜萱只得连忙安慰生母,“事情都过去了,女儿如今也好好的呢。”
李福晋咬咬牙,压低了声音道:“那个小郑氏,可千万留不得了!”
宜萱微笑道:“额娘的意思,女儿懂得。”——只不过,她惩治小郑氏简单,若想要置她于死地……怕是不容易呢。
李福晋颔首,“你懂得,便好。”擦干了泪,李氏又道:“因你今日归宁,你阿玛额外许了你弟弟请了半日的假,待到晌午,他便会回来了。”
弟弟……三弟弘时。
记忆中那个温文有礼的弟弟,宜萱是无论如何都不能与历史中那个“年少放纵、行使不谨”的三阿哥弘时划上等号。
史书记载,弘时后来还因与八爷来往甚密,最终为雍正帝厌弃,将他削去黄带子,发落给允禩为子,最终不明不白地猝死。更有史学家说,弘时是被雍正帝赐死的——这一点,宜萱打心眼里无法接受,也同样无法接受自己的弟弟年纪轻轻便死在皇位的争夺中。
母女相谈入心,不觉已是红日中天,便听有底下人进来禀报说:“主子、格格,三阿哥从书房回来了!”
宜萱回首一望,便见东暖阁的帘子已经被掀开,入目的是一个高高瘦瘦的少年。一身合体的宝蓝色团福贡缎长袍,外罩银灰色蛟龙纹马褂,足下踩着一双白底朝靴,藏蓝靴面上用鹅黄丝线绣了双龙戏珠的样式。少年头带折檐夏帽,上缀着鲜艳的红缨,衬得一张年轻得有些稚嫩的面庞精神勃勃。
宜萱看着那张久未曾见的面容,怔怔然有些失神,随即便听见少年呼道:“二姐姐——”,便径直朝她扑将过来。
瞬间,宜萱的眼圈再度濡湿了。
“时儿……”看着扑在她怀中,这个已经不再是孩子的少年,宜萱不由被记忆所感染,潸然泪下。
李福晋见儿女都泪珠满面,也不由鼻下酸涩,但想着女儿月份已大,如何能三番五次落泪伤心,便嗔怪道:“只记得你姐姐,便忘了你亲额娘了吗?”
弘时见自己额娘面待怪罪之色,便急忙站正了身子,连连作揖赔罪:“是儿子的不是,儿子见了二姐姐,又是欢喜,又是伤心,一时间倒是忽略了额娘,是儿子不好,还请额娘莫要生气!”
见弘时如此机灵的模样,李福晋忍俊不禁,便挥了帕子道:“你这猴儿,何时能稳重些!”
坐在李福晋身旁的宜萱便笑嘻嘻道:“待娶了福晋,自然就稳重了!”
宜萱这句话,生生叫弘时闹了个大红脸,便撒娇道:“二姐,我还小呢!”
李福晋立刻嗔怪道:“不小了!”
宜萱急忙帮腔:“是呢!是呢!时儿都过了十三岁生日了!”——弘时的生辰是二月十八,生生因郑夫人说她需要“养胎”,她也只能叫人备了厚礼送回雍王府。想到此,不免有些失落。半年多没见,弘时长高了,也瘦了。
母女连番打趣着弘时,闹得这个才虚岁十四的大男孩儿,羞得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看着如此亲切的弟弟,宜萱打心眼里下定了注意,她绝不会让弘时落得凄惨而死的下场!!
弘时勤学好问,为人也是谦和有礼,若说缺点……只是还有些孩子气,不够沉稳罢了。比之刚刚启蒙还不到一年的弘历强了又岂止一星半点?若非弘时才学俱佳,去年春天的时候,阿玛又如何会亲自上折子请封他为世子?虽然折子被驳回了,却也足够证明弘时在阿玛心目中的地位是要远远胜过弘历、弘昼二人的!
何况弘历的生母是侍妾钱氏,家世卑微,只因康熙四十九年的时候,她侍奉染了时疫的雍亲王,衣不解带,后来雍亲王痊愈,方才对钱氏略有几分青眼,一年后,钱氏便生下了四阿哥弘历,在王府里的日子方才稍稍好过了几分。
后来年福晋入府,其他一干侍妾,比不得他年轻,更比不得她貌美,便一个个都失了宠,钱氏自然也不例外。只不过这个钱氏到时聪明人,很快巴结上了嫡福晋,弘历也被抱到嫡福晋院中亲自抚养,立时便抬高了弘历的身份。可这又能如何?弘时的生母是侧福晋李氏,弘历的生母只是雍王府一个小小的侍妾格格,李家是书香门第,钱家更不过区区末流小官,是万万不能相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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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弘时婚事
宜萱虽然不晓得为何后来的弘时会和允禩交往甚密,又为何惹得阿玛厌弃,她更不晓得为什么钱氏会成了历史中的钮祜禄氏,甩掉了汉军旗的出身,摇身一变成了满军上三旗、著姓大族之女,生生在身份上超越了李福晋。
但如今她既然成了李福晋的女儿、成了弘时的姐姐,接受了这个身份,她就要承担起这个身份所要承担的亲情和责任!
“时儿喜欢什么样的媳妇?”宜萱笑面吟吟,一副饶有兴味的模样,“你是喜欢高的矮的,胖的瘦的,端庄的还是温婉的?只管说出来,别不好意思嘛!”
“二姐!”弘时一张小脸已然是燥红不堪,“你变坏了!”
宜萱听了,笑得前合后仰。
“何事笑得如此开心?”朗朗之声便传进了内室中,不消说,便是雍亲王殿下了。这位年才三十九岁的皇子亲王,今日已经是第二次不告而入了。大约是听壁角听上瘾了!宜萱暗自腹诽,都怪她只顾着打趣小弘时,居然都没注意到有人进来。
李福晋却已经携着女儿的手一齐见了万福,“爷怎么不叫人通禀一声,倒叫妾身失礼了。”
雍亲王听了,不由面上带了三分笑靥,侧脸看了一眼弘时那张猪肝色一般的脸,不由暗喜,他又何尝见这个儿子如此忸怩的模样,便打趣道:“这个样子可不成?”便又笑着对李氏道:“是时候该给弘时调教两个丫头,教导一下房事了。否则日后大婚,夫妻敦伦之时,也是这般模样,便要落人笑话了!”
“阿玛,您怎么也打趣儿子!”弘时听了,忍不住撅嘴抱怨道。
李福晋听了,笑面款款道了一声“是”,随即又“咦”,忙问雍亲王道:“这事儿由妾身来做,会不会有些失礼?毕竟上头还有嫡福晋呢。”
雍亲王一听,登时冷了大半的脸色。
李福晋是服侍雍亲王多年的人了,自然懂得察言观色,急忙柔声问道:“妾身可说错了什么?”——嘴上如此道,心里却万分后悔方才说的话,虽然她并非是要给嫡福晋上眼药,可就怕爷觉得她对嫡福晋有不敬之心!四爷是何等尊重嫡妻的人,从前她年轻得宠的时候,说话随意些自然是无妨,可如今她已年老色衰,也不得不举止谨慎些。只是今日,难得儿女团聚,四爷也瞧着心情不错,李福晋说话的时候才没有再三先在肚子里咀嚼斟酌过。
“没有,”雍亲王笑了笑,“弘时到底不是嫡福晋亲生的,有些事情,难免不够贴心,你只管调教一二个丫头便是了。”
雍亲王语气平和,叫李福晋不由放下了一颗惴惴的心,同时她也听得出四爷的话中隐隐对嫡福晋有几分不满,暗自欣喜之余,转而笑吟吟道:“明年选秀,爷可有打算斟酌弘时的婚事了?”
雍亲王郑重点头,“那是自然!明年弘时就十五了,再拖可就晚了。”
李氏忙含喜急切地追问:“那么爷可有看中的人选了?”
雍亲王略犹豫了一会儿,看着面带紧张的李氏,又看了看一脸好奇挺着个大肚子的宜萱,便也不藏着掖着,微笑道:“尚书席尔达之女董鄂氏,不错。”
李氏听了,这一颗心算是落了地。礼部尚书席尔达,那可是从一品的高官,还是著姓大族的姓氏,这样人家的女儿,定是差不了。
宜萱心头也是十分惊喜——礼部尚书席尔达……不但是在诚亲王胤祉手底下办差的人,他还是诚亲王福晋董鄂氏的堂弟!如今实预定给弘时的未来福晋,如此看来,竟是连胤祉这位如今最年长的亲王都暗中投靠了雍亲王,果然是大势已定啊。想到此,宜萱不禁更加安心了。
若是寻常的皇孙,又怎么会配尚书之女?宜萱可是记得清楚,十三福晋兆佳氏也才是工部尚书之女呢,且兆佳氏这个姓氏怎及得上八大姓之一的董鄂氏呢?弘时区区一个皇孙,未来的福晋竟然是比皇子还要出身高贵?若说弘时只是个寻常皇孙,怕是谁都不会吗相信!
雍亲王与李福晋你一言我一语,便算是定下了弘时的终身大事。可怜这孩子,竟连半句插嘴的资格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