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种唯物主义最好叫作自然主义。与它反对的是“有神论”或在广义上叫作“唯灵论”。唯灵论说,精神不但目睹和记载事物,而且还能支配与运用事物,因此世界不是由世界的较低的要素,而是由世界的较高的要素来指导的。
这个问题虽然时常这样地处理,但它已经变成了不过是审美偏好中的争执而已。物质是低劣的、粗糙的、愚钝的、污秽的,精神是纯洁的、高尚的、尊贵的;既然给高尚的东西以高位是与宇宙的尊严更相称,那末就必须肯定精神是支配宇宙的重大要素。把抽象原理当作最后的定论,以为在这定论前面,我们的理智就可以在一种赞赏的观照中心安理得了,这正是理性主义者的一大缺点。唯灵论,照一般所主张的那样,也许仅仅是一种对于某种事物的欣羡和对另一种事物的厌恶状态而已。我记得有一个值得尊敬的相信唯灵论的教授,他始终把唯物主义说成是“泥浆哲学”(mud-philosophy)并且因此就认为它是已经被驳倒了的。
对于这样的唯灵论,有一个很容易的答复,斯宾塞就答复得很有效果。在他的《心理学》第一卷卷末写得很精彩的几页里,他告诉我们“物质”是这样无比的微妙,象现代科学在解释中所假定的那样,物质的运动是那样不可思议地迅速、细致、而且没有留下一点粗糙的痕迹。他指出我们人类迄今所形成的精神概念,本身太粗糙,不能概括自然界各种无比细微的事实。他说这两个名词①都不过是符号,指的是一个不可知的实在,在这种实在之中,它们的矛盾都消失了。
①指物质和精神。——译者
对一种抽象的反对意见,一种抽象的回答就够了;至于那些由于蔑视物质,认为物质是粗劣的,从而反对唯物主义的人们,斯宾塞已经使他们站不住脚了。物质确是无限而不可思议地精致的。只要一个人见过一个死孩子或死父母的脸,那么物质也能在某一时间内取得那样宝贵的形式,这个简单的事实就应该使这人以后永认物质为神圣的东西了。不论生命的原则是物质的还是非物质的,物质总是和生命的目的合作并对生命的所有目的有用的。刚才说的那种可爱的化身,就是物质的可能性之一。
现在就不依照呆滞的理智主义者的方式,停留在原则之中,而让我们来把实用主义的方法应用到这个问题上去。我们认为物质是什么意思呢?这个世界应该为物质支配呢,还是为精神支配呢,这样一个问题究竟在目前能产生什么样的际差别呢。我以为我们可以发见这个问题在这里会表现出相当不同的性质。
首先,我要请你们注意一个奇怪的事实。单就过去的世界而论,无论我们认为它是由物质造成的,或认为它是由一个神圣的精神创造的,一点差别也没有。
设想一下,宇宙的全部内容已经提供出来,再也不能推翻的了。再设想一下,这个宇宙在这一刻中就完结而且再没有将来了,于是让一个有神论者与一个唯物论者把他们互相抗衡的说明应用到宇宙史上去。有神论者说上帝怎样创造世界;我们可以假定唯物主义者同样成功地说这世界是怎样从盲目的自然力里演变出来的。然后我们请实用主义者就这两个理论选择一个。世界既已完成,实用主义者又怎能进行试验呢?对他来说,概念是用以回到经验中来的东西,是使我们寻求差别的东西。但是照以上的假设,再不会有经验,也没有什么差别可寻了。两种理论都说明了它们的一切结果,并且照我们所采取的假设,这些结果是相同的。因此实用主义者只好说,这两个理论尽管有不同的名称,所指的确是同样的东西,争论不过是咬文嚼字而已。(自然我现在假设这两种理论在解释实际事物上一直是同样成功的。)
认真想一下这种情况吧。你说说看,即使有个上帝,但他的工作已经完成,而且他的宇宙已经破碎了,这个上帝又有什么价值呢?他的价值不会比那个宇宙更多一些。他的创造力的成就,只能有既有优点又有缺点的成果那么多,不会更多些。既然没有将来;既然这个宇宙的全部价值和意义,已经由于在其消逝过程中随之而投入,并且现在随之而结束的感情中实现了;既然它不象我们真实的世界那样从它的准备将来的机能中获得补充的意义;那么,我们也只好按照它的尺度来衡量上帝了。上帝是个能够一劳永逸地做那么多事的神。我们感谢上帝,也只能为那么多,而不能更多些。可是现在,根据相反的假设,那一点一滴的物质按照它们自己的规律也能一点不少地创造那个世界,我们难道不应当同样地感谢这种物质吗?如果我们不假设上帝创造世界,而让物质单独负责去创造世界,那末我们能在什么地方受到损失呢?从哪里会产生任何特殊的呆死或粗笨来呢?经验既然一成不变地就是那个样子,那么,上帝在经验中的存在又怎能使它更有生气,更加丰富呢?
老实说,要给这个问题提供一个答案是不可能的。不论哪一个假设,我们实际所经验到的世界,在细节上总是一样的;布郎宁(Browning)说得好,“我们称赞也好,责备也好,反正一样。”世界已经存在在那里,是无法消除的了;它好象一件送出去的礼物,不能收回。把物质说成是产生世界的原因,不会使构成世界的各种项目减损一分,把上帝说成是原因,也不会使那些项目增加一分。它们只是这个宇宙的而不是别的宇宙的上帝或原子。如果上帝在那里,他所做的事和原子所能做的一样——也就是所谓表现为原子的性格——那末他也就得到和原子所应得的同样的谢意,只此而已。如果上帝的存在,并不能使这场演出产生什么不同的转变或结果,那么他的存在就一定不能给这场演出增加什么尊严。如果上帝不存在,而原子是在舞台上的唯一的演员,那末,这场演出也不会因此就变得不尊严了。戏演完了,幕落下了,这时你说剧本的作者是光辉的天才,肯定不会使那出戏变得更好些,你说那剧本的作者是个蠢才,也不会使那戏更坏一些。
因此,如果从我们的假设中推论不出什么经验或行为上的未来细节,那末唯物主义与有神论之间的辩论也就完全变得徒然而无意义的了。在这种情况之下,物质与上帝意味着恰恰是同样的东西——即不多不少,恰好能够创造出这个已经完成了的世界的能力。在这种情况下,对于这种多余的讨论掉头而去的人就是聪敏的人了。因此,对于看不出有未来的明确后果可以遵循的哲学辩论,多数人本能地掉头而去,而实证主义者和科学家则深思熟虑地掉头而去。哲学的追求字面和空虚的性质所受到的指责,的确是我们所最熟悉的。要是实用主义是真的话,这种指责是完全正确的;除非那些受攻击的理论,还能证明另有一些可以选择的实际的结果,不管这些结果是多么微妙和遥远。普通人和科学家都说他们找不出这样的结果来。如果形而上学者也找不出这样的结果来,那末,别人的反对他就是对的了。因此他的科学不过是一种炫耀的琐碎东西。要是为了这样一个人指赠一笔教授基金那是愚蠢的。
因此在每一次真正的形而上学的辩论中,一定牵涉到一些实际的争端,不论它是想象的还是渺茫的。要认识这一点,请和我一起回到我们的问题上来,这次把你自己安置在我们所生活的世界里,安置在有未来前途的世界里,就是说,当我们说话时,这世界还没有完成。在这个未完成的世界里,选择“唯物主义”还是选择“有神论”,是一个十分实际的问题。值得我们花几分钟来看清楚:它是一个非常实际的问题。
如果我们认为,到现在为止,经验中的事实是盲目的原子按照永恒的定律运动着的一种毫无目的的构型,或者相反,认为它是由于上帝的造化而构成的,实际上,照这两种看法,这种程序对我们说来又有什么区别呢?就过去的事实而论,确实没有什么区别。不管那些事实的原因是原子还是上帝,它们是在眼前了,囊括起来了,被抓住了;而它们里面的善也已取得了。因此现在有许多在我们周围的唯物主义者完全不管这个问题的将来和它的实际方面,尽量设法消除人家对唯物主义这个名词的厌恶,甚至消除这个名词的本身,他们指出,物质既然能产生这些利益,那么从功能来说,物质和上帝作为一种存在而论,它们是同样神圣的;其实物质与上帝已合而为一了,这就是你们所谓上帝。这些人劝我们不要再用这两个带有过时的对立性的术语了。一方面,不妨用一个没有宗教含义的术语;另一方面,可用一种不引起粗劣、鄙俗和不尊贵等等意义的术语。不去说上帝或物质,且谈谈原始的神秘、不可知的能和唯一的力量吧。这是斯宾塞劝我们走的道路,如果哲学是纯粹回顾性的,那末斯宾塞可以因此自命为一个杰出的实用主义者了。
但哲学又是展望性的;它发现了世界是什么、做什么、产生什么之后,它还要追问:“世界还能许给我们什么呢?”如果给我们一种物质,它使我们有成功的希望,它受它的定律的支配引导我们的世界越来越接近完善,那末任何有理性的人都会欣然地崇拜这物质,就象斯宾塞崇拜他自己所谓不可知的力量那样。这物质不但到现在为止有利于正义,而且还会永远有利于正义;而这就是我们所需要的一切。上帝所能做的,它实际上都能做;它就等于上帝,它的职能就是上帝的职能;在那样的世界里,上帝会显得是多余的;在那样的世界里,即使没有上帝,永远也不会感到不合规律。“宇宙的情绪”(Cosmicemotion)在这里就成为代替宗教的正当名称了。
但是,这种主宰着斯宾塞所谓宇宙进化过程